第七章 審訊忠王(1 / 3)

一威震天下的忠王被一個獵戶出賣了

臨近拂曉李秀成醒過來了全身已被露水打濕一陣晨風吹過他感到一絲涼意。幼

天王和幹王、章王早已不知去向四周一個人也不見先前的呐喊聲、追殺聲已經平息遠

處樹叢中傳來幾聲鳥雀的啁啾它們在迎接又一個平凡而寧靜的早晨。隻有眼前七零八落的

斷戟殘戈、爛盔破甲東一片西一片倒伏的茅草和幾處猶自冒煙的樹樁顯示出不久前這

裏是一塊激烈鏖戰的沙場。李秀成記起昨夜是被馬顛下來的沿著路坡滾下去後便失去了知

覺。他試著動了動手腳幸而沒有受傷。天色慢慢亮了李秀成四處張望連那匹駑馬也不

知跑到哪裏去了。他認出這裏是方山離天京城隻有五十多裏。此地正當大路不能久停

李秀成順著一條羊腸小道向山裏走去。

走了三四裏路前麵出現一座破敗的土地廟李秀成想去廟裏躲避下。剛到廟門邊一

股惡臭傳來裏麵竄出幾隻六七寸長的灰黑大老鼠他感到一陣眩暈打消了進廟的念頭

在廟旁一塊青石板上坐下。太陽出來了身上燥熱不安。

李秀成這時才注意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灰塵、血漬和草屑。環顧四周無人他將緊箍在

兩隻手臂上的十隻金鐲子、戴在手指上的二十隻金戒指全部褪下來又從口袋裏掏出十多個

金元寶摘下頭巾把它們包好掛在石板邊一棵小樹杈上。然後離開土地廟去找一個有

水的地方洗洗臉和手腳。

走出一裏之外李秀成見到一泓清澈的溪水。他來到水邊脫去上衣慢慢地洗手洗

臉心裏盤算著下一步如何走。

正在這時一陣嘈嘈雜雜的人聲傳來李秀成警覺地站起迅把上衣穿好猛地聽到

一聲喊:“這裏有個太平軍!”原來李秀成未戴頭巾一頭濃密黑撒在肩上甚是引人

注目。李秀成拔腿就向草叢跑去。慌亂之間上衣袋裏的散碎銀子掉了出來那群人在後麵

緊追高聲叫喊:“你把身上的銀子都交給我們我們不要你的命!”李秀成哪敢停留繼

續奔走。

無奈又累又餓兩腳無力一不小心絆在一根青藤上摔了一跤。後麵追的人趕上

來將他抓起兩個年輕漢子就要搜身。

“且慢!”一個中年男子把兩個年輕人攔住仔細將李秀成上下端詳。他越看越驚奇

終於確認了:“這不是忠王爺爺嗎?”李秀成正要否認隻見這幾個人一齊跪下口裏喊

道:“忠王爺爺你老人家受苦了!”說罷都哭了起來。李秀成見此情景也就不再隱瞞

了:“弟兄們請起我就是李秀成你們都是什麼人?”

那中年男子邊哭邊說:“我叫邢金橋這幾個人是我的兄弟子侄。我們邢家世代開藥店

行醫。上個月我帶子弟出城謀食信王的衛兵把守城門要我們每人交四兩銀子才放行。

我一文錢都沒有哪裏拿得出這多銀子!我磕頭哀求寬免毫無作用。幸好你老人家路過那

裏送給我們銀子我們一家才得以出城活到今天。你老人家如何在這裏?”

邢金橋說的事李秀成已記不起了送銀子給出城的老百姓倒是常有的他相信說的

是事實於是將昨夜的事情簡略地說了一下。邢金橋說:“忠王爺爺方山周圍都是湘軍

你一時出不去先到我家去躲避幾天吧!”

“好吧!”李秀成剛邁步忽然記起掛在樹杈上的包包“等一等我有一包金子掛在

土地廟前的樹上待我去取了來送點金子給你們。”

邢金橋說:“我們和你一起去。”

李秀成帶著眾人急匆匆趕到土地廟走到小樹邊看時那布包已不翼而飛了。“怪事!

是哪個拿去了呢?”李秀成四處張望不見一個人影。

“可能是陶大蘭拿去了。”邢金橋的弟弟玉橋說。

“你怎麼知道?”金橋問。

“剛才你跟忠王爺爺說話的時候我看見陶大蘭急急忙忙從對麵小路下山去了正是從

土地廟那邊過來的。”

“陶大蘭是什麼人?”李秀成問。

“他是鄰村一個獵戶。”邢金橋說“等會兒我們去問他要來。忠王爺爺你老現在跟

我們一起下山吧!”

天京都丟了還在乎這包金子!李秀成對邢金橋說:“算了吧不要找姓陶的了免得

張揚出去。”

“不能讓那小子了橫財一定得要回來!”邢玉橋氣憤地說他心裏也想得這筆橫財。

邢家兄弟把李秀成領進家門將門緊閉吩咐婆娘燒水做飯又找了幾件破舊衣服來替

他換了。吃了飯後邢金橋拿出一把剃刀對李秀成說:“忠王爺爺小人給你老人家剃頭

了。”

“什麼?剃頭!”李秀成憤怒地瞪起了眼睛。

“忠王爺。”邢金橋低聲下氣地說“小人也知道你老人家不願意剃頭小人剛出城時

也不情願剃但不剃太顯眼隨時都會被官府捉去。眼下天京陷落湘軍四處在抓太平軍

方山離天京隻有五十裏四麵八方都是朝廷的人你老不剃頭如何保得了性命?”

“哎!”李秀成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邢金橋說的是實話總不能因頭而送了命

吧。“你剃吧!”李秀成閉起眼睛剃刀在頭頂上刷刷作響猶如刀切他的肉一般痛苦。剃

完了頭邢金橋說:“忠王爺你就在我家好好睡一覺我到外麵去打聽打聽。”

李秀成剛入睡邢玉橋便進來了。

“哥忠王爺呢?”

“睡著了。”金橋指了指裏屋。

“正好趁這個機會我們去陶家把金子要過來。”邢玉橋很急。

“那小子刁渾得很他哪裏會肯。”

“能容他不肯嗎?無論如何都要拿過來。”邢玉橋也不是個好惹的人。

陶家村的獵戶陶大蘭昨夜在方山守了一夜的陷阱一無所獲天亮下山路過土地廟

意外得到李秀成那包金子笑得口都歪了。他對著土地廟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一溜煙跑回

家找了個壇子將這包金子裝在壇子裏深深地埋在自家後園菜地中再移來幾株白菜在

上麵。陶大蘭剛把這一切忙好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時候邢家兄弟進了家門。

“早呀!兩位老弟。”陶大蘭心裏高興招呼客人比往常熱情得多。轉念又想這邢家

兄弟平素從不登門今天一大早來莫不是走漏了風聲。陶大蘭心虛臉上的笑容就更多了。

“陶大哥你今早了大財!”邢玉橋是個急性子不曉得打彎彎開門見山地挑明了

來意陶大蘭先是一驚隨即馬上鎮定下來依舊笑著說:“莫說笑話了我陶老大一個窮趕

山的哪裏得了財!昨夜在山上空守了一夜連個兔子都沒逮到。”

“陶大哥不要裝迷糊了。”邢金橋拍著他的肩膀“今早土地廟前樹杈上掛的那個包

包是你拿走的吧!”

“沒有沒有!”陶大蘭臉色開始白嘴上卻很硬“我今早下山根本沒經過土地

廟我是從前山大路上回家的。”

“好哇姓陶的你還要賴帳這是什麼!”邢玉橋衝到床邊將涼席上一塊明黃頭巾

抖起。

原來這正是李秀成包金子的頭巾陶大蘭將金子放進壇子裏時一時大意這塊頭巾沒

有藏好。

“這是我老婆的頭巾。”陶大蘭急中生智。

“你老婆的頭巾?你老婆好大膽敢用這樣的頭巾!”邢玉橋尖聲冷笑著將頭巾抖

開那頭巾四個角每個角上都用赤線繡了一條龍。陶大蘭當時被金子照花了眼睛沒有細

看頭巾這時一見全身癱軟了。

“陶大蘭你知道那是誰的金子嗎?”邢玉橋站在陶獵戶的麵前昂挺胸儼然一副

審判官的姿態。陶獵戶氣餒了心裏咚咚亂跳。“實話告訴你吧。這包金子不是別人的乃

是太平天國真忠軍師忠王李秀成的你好大的狗膽竟敢拿他的金子!你今天把它交出來萬

事皆休若不交出來你的命難保。”

陶大蘭一聽驚得半天作不得聲。他不是傻子今早得到這包金子時他就在想誰有這

多金子呢?又為何不放在家裏要掛在樹上呢?他先想可能是強盜的。一個強盜打劫了這包

金子掛在這裏約好等另一個人來取。後又想天京城這幾天炮火連天也許是城內大官

的也可能是湘軍搶的。但為何要掛在樹上呢?他左想右想想不出個名堂來也就算了。

陶大蘭回過神來問:“你們怎麼知道是太平天國忠王的呢?”

“忠王親口對我們說的。”邢金橋頗為自豪地說。HTTp://bsp;“忠王現在哪裏?“在我家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去見他!”邢玉橋得意地說。

忠王出了城天京莫不是被朝廷攻破了?一個邪惡的念頭在陶獵戶的腦中浮起。他臉上

又泛起了笑容:“兄弟實不相瞞掛在土地廟樹上的那包金子是我拿了我不知道是忠王

爺的。他老人家愛民如子我怎能昧著良心拿他的隻是這包金子現不在我這裏我已轉到

妻弟家去了。你們先回去今天夜裏我把金子送到你家並當麵向忠王爺請罪。”

邢家兄弟見陶大蘭說得懇切相信了:“你今夜務必送來!”

“今夜不送來我陶大蘭遭雷打火燒過不了今年!”陶大蘭賭咒誓。

待邢家兄弟出了門陶大蘭立即從後門溜出向天京方向奔跑。他有個堂弟名叫陶大

花在湘軍一個兵營裏當馬伕這個兵營紮在離陶大蘭家十五裏處的東山。平日無事時陶

獵戶常去堂弟那裏坐坐混兩餐飯吃。陶獵戶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堂弟讓他稟報上司派人

來抓李秀成和邢家兄弟。他想李秀成和邢家兄弟抓走了他就可以穩穩當當地占有那包金子

了。陶獵戶一口氣奔到東山兵營正碰著堂弟牽馬出來。

“大芷。”陶獵戶氣喘咻咻地對著堂弟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

“當真?”陶大芷驚喜萬分抓住忠王可是一件特大功勞啊!陶大芷立即把這個驚人

的消息報告營官這個營隸屬於蕭孚泗部。蕭孚泗命令營官親自帶一百人悄悄隱蔽在方山

中。

這天半夜陶獵戶帶著湘軍將邢金橋的家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把熟睡中的李秀成抓

了邢金橋也被抓走。陶獵戶又帶著人到村尾去抓邢玉橋。哪知玉橋聽到狗叫聲情知不妙

早溜出屋外躲到山裏去了。

幾天後陶家村的人在村口池塘裏現了陶獵戶的屍體。

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二洪仁達供出禦林苑的秘密

蕭孚泗仔細查看又叫幾個投降過來的太平軍官員當麵核實確證綁送前來的人就是李

秀成。他知道老天王洪秀全已死幼天王洪天貴福是個稚童幹王洪仁玕名義上總理全國

政事但資望淺功勞小不足以號令全國目前太平天國真正的第一號人物就是眼前這

個李秀成。真個是福星高照、鴻運齊天蕭孚泗飛馬進城向曾國荃報告了這個特大消息。

“真的是偽忠酋?”曾國荃這幾天正為沒有抓到太平天國最重要的領袖而氣沮這個消

息太使他興奮了。

“卑職已叫投降過來的長毛偽官員當麵驗證確為偽忠王李秀成無疑。”蕭孚泗響亮地

回答。

“那偽幼天王、偽幹酋、偽章酋呢?”曾國荃迫不及待地追問恨不得一網打盡。

“暫時都還沒有抓到不過不要緊。”蕭孚泗信心十足地說“這一兩天內一定有喜訊

傳來九帥你就放心等著吧!”

“蕭軍門你趕快把偽忠酋帶上來本帥要親自審訊他!”

曾國荃大聲命令。

“是!”蕭孚泗轉身出門。

“慢點。”曾國荃摸著光禿禿的尖下巴想了片刻說“本帥是堂堂王師的三軍統帥

偽忠酋不過是山野草寇今日做了本帥的階下囚就這樣叫了來本帥不是與他平等相見了

嗎?蕭軍門你下去趕緊造一個長三尺、寬三尺、高六尺的木籠子將那偽忠酋五花大綁扔

進木籠之中再命四個兵士肩抬著他來大堂見我。”

當兵士們抬著裝有李秀成在內的大木籠進來時曾國荃已穿上二品文官朝服板緊長

臉挺直腰板端坐在大堂正中。木籠被輕輕放下曾國荃放在案桌上那兩隻瘦骨嶙峋的手

已抖動起來出雞啄米般的“篤篤”響聲兩隻細長的眉毛緊緊連成一線兩邊太陽穴上

的青筋暴凸嘴唇在抽搐著見木籠中的李秀成坦然坐在裏麵猶如一個正在納涼的閑人

不由得更加氣憤。

“啪!”曾國荃猛地拍打案桌。用力太猛自己都感到手心麻兩旁兵勇嚇得一齊把

頭低下木籠中的李秀成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依然端坐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你就是偽忠酋李秀成!”堂上曾國荃嘶啞的吼聲近於顫栗。

“本王正是。”木籠裏李秀成的回答十分安詳。

曾國荃被李秀成的氣概所鎮懾好一陣子問不出第二句話來。“偽幼天王到哪裏去

了?”很久曾國荃才又迸出一句話。

“不知道”。李秀成心裏高興這說明幼天王沒有被抓住。

“洪仁玕、林紹璋呢?”

李秀成又是一喜幹王、章王都沒有被抓!他仍然從容回答:“他們會始終在幼天王身

邊的。”

“哈哈哈!”曾國荃盯著木籠許久突然出一陣大笑“李秀成你也有今天!”曾

國荃放肆地笑著聲音由得意到癲狂由癲狂到黯淡由黯淡到淒然終於摻合著嚶嚶哭

腔使得滿堂官兵毛骨悚然大熱天氣如同站在寒風之中全身瑟瑟抖動。

“李秀成你害得我好苦哇!”曾國荃大叫一聲收起怪笑兩眼射出凶光猛地站了

起來兩手支在案桌上喝道“你逃出城時帶了多少人馬?”

傳聞本事了不得的曾老九竟是這樣一個色厲內荏之輩李秀成著實鄙視他閉上雙眼

不再搭理。

“你想逃到哪裏去?”

李秀成不答。

“你的弟弟李世賢現在哪裏?”

李秀成仍不回答。

“陳炳文、汪海洋、賴文光他們都到哪裏去了?”

李秀成麵無表情閉目端坐對曾國荃的提問一慨采取蔑視的態度不予理睬。一個階下

囚竟然如此傲慢無禮使得曾國荃威風掃地。他惱羞成怒終於完全拋開了二品大員的身

分順手從案桌上拿起一個平時裝釘文簿的鐵錐快步走下堂來直衝到木籠邊對著李秀

成的大腿死勁一戳。李秀成緊閉雙眼全身靠在木柱上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他強忍

巨大的疼痛一聲不吭。曾國荃將鐵錐用力拔出一股鮮血泉水般噴出從木籠裏流出來。

李秀成斜起眼睛看著嘴角微微歙動。曾國荃氣得又是一錐。這一錐沒有刺著反倒因用力

過猛自己的額頭撞在柱子上痛得他哇哇直叫:“來人呀拿刀子割他的肉!”

兩個親兵過來攙扶著曾國荃坐到椅子上一個親兵拿了一把匕上來。“割給我一

塊塊地割!”曾國荃坐下後一手壓著額頭一邊大嚷。

親兵拿起匕走到木籠邊將刀伸進木籠對著李秀成左臂一劃一塊肉掉了下來

鮮血湧出。膽小的幕僚掩麵不敢看膽大的側眼看時隻見李秀成依然坐著巋然不動心

裏暗暗欽佩。

“再割!”曾國荃完全瘋了。親兵隻得又將匕舉起在李秀成的左臂上又切下一塊肉

來。這時李秀成左邊衣褲已完全被血浸濕他不動也不作聲如石雕鐵鑄般端坐著。坐在一

旁的趙烈文實在看不下去站起來走到曾國荃身邊輕聲說:“九帥不要再割了李秀成

神誌已麻木再割幾塊也是枉然萬一血流過多死了今後不好交代。”

“死了就死了有什麼不好交代的。”曾國荃冷冷地回答。

“九帥假如朝廷要獻俘呢?”

“李秀成不過草寇一個朝廷犯不著為他舉辦獻俘大典。”

曾國荃陰冷地望著桌麵突然神經質地抬起頭來大聲令:“給我割一塊塊地割下

去割死拉倒!”

趙烈文知曾國荃已喪失理智了。他當然能理解曾國荃此時的心情。為破金陵老九差不

多把命都貼上了但作為受曾國藩之命前來輔佐的幕僚他認為有責任製止曾國荃的失態行

為。“九帥就是朝廷不讓獻俘李秀成畢竟是長毛中的要犯抓住他是九帥一樁很大的

功勞。現在天氣炎熱李秀成又衰弱不堪若再割幾刀李秀成立即就會死在堂上。今後萬

一有個小人上書給朝廷說九帥抓的是個假的冒功請賞九帥那時拿什麼來作證?”

趙烈文這幾句話顯然打動了曾國荃他抬起黑瘦的右手有氣無力地揮動一下示意親

兵下去。

“九帥。”趙烈文繼續說“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能讓李秀成現在就死去故還要請

九帥立即命人給他搽藥治傷免生意外。”

“你說什麼?”曾國荃鼓起眼睛望著趙烈文。趙烈文轉過臉去躲開他的令人生畏的眼

光。“九帥中堂大人還未來哩他要親自審訊李秀成。”一句話仿佛一服清涼劑使曾

國荃驀地清醒了。是的大哥還在安慶說是這兩天就要到金陵來。假若李秀成今天死了

怎麼向大哥交代?糊塗!曾國荃暗自痛責。他站起來對著公堂下的木籠子說:“李秀成

你犯下了彌天大罪死有餘辜。本帥今日暫不淩遲你再讓你苟活幾天!”

四個親兵走到木籠邊一聲吆喝將籠子抬到肩上正要啟動時李秀成望著曾國荃破

口大罵:“曾老九你這個比蛇蠍還毒比豬還蠢的家夥兩國交兵各為其主敗軍之將

可殺而不可辱這點小道理你都不懂豈有資格審訊我!且勝敗兵家之常事大江之南我

天國將士還有數十萬人你不過偶爾獲勝而已怎能在本王麵前裝腔作勢!”

剛剛冷靜下來的曾國荃又被李秀成的這幾句話激惱了。

他怒不可遏地從親兵手中搶過匕:“老子今天非要宰了你不可!”說著就要衝過去

趙烈文一把抓住:“九帥不要跟這等小醜計較!”轉臉吩咐“還不快抬下去!”

曾國荃重新坐到椅子上氣得臉色煞白。正在這時劉連捷進來大聲稟報:“九帥大

喜洪酋的二哥洪仁達捉到了!”

“押上來!”曾國荃命令。與李秀成第一次麵對麵地較量他自己心裏清楚是輸了現

在要通過審訊洪仁達把麵子挽回來。

洪仁達被押上來了。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身材肥胖麵皮黧黑頭稀疏眼小唇

厚一副猥瑣的樣子。洪仁達進得門來不待曾國荃問話便雙膝跪在大堂當中口中喊

道:“曾九爺饒命!”

曾國荃鄙夷地瞟了一眼喝道:“報上名來!”

誰知洪仁達雖在金陵住了十多年竟然聽不懂曾國荃的湘鄉官話茫然呆望著曾國荃

不知他說些什麼。“報上名來!”

曾國荃不耐煩地又吼了一句。洪仁達仍然傻子似地望著。“他莫不是個聾子?”曾國荃

心想。

“九帥。”趙烈文心中已明白湊過去說:“想必他聽不懂你的話。”曾國荃點點頭。

趙烈文對親兵說:“把陳德風押來。”

鬆王陳德風昨天在城裏巷戰被俘當即就向湘軍繳械投降了。陳德風被帶上來了兩隻

手被繩子綁著。

“陳德風你稟告本帥洪仁達是聾子還是聽不懂本帥的話。”曾國荃問。

“稟告九帥洪仁達不是聾子。他自幼在家種田沒有出過官祿布一步平素隻聽得懂

花縣土話其他什麼話都聽不懂。”陳德風彎腰回答。

“那你就把本帥的話用花縣土話再說一遍給他聽要他務必從實招供。”

“是!”陳德風又一鞠躬。

經陳德風翻譯洪仁達終於聽懂了“小人名叫洪仁達。”

“你是洪秀全的什麼人?”

“小人是洪秀全的二哥。小人兄弟三人大哥和我是一個娘所生老三是另一個娘生

的。”

“洪秀全封了你什麼官?”

“老三先封大哥為安王後改為信王封我為福王後改為勇王。九爺其實我和大哥

一世種田大字認不得一石我們不曉得做王隻知吃好的穿好的多討幾個老婆。”洪仁

達在被抓的那一刻就在盤算著如何保住這條命。他把責任全部推到洪秀全身上把自己裝

扮成一個愚昧無知的鄉巴佬。大堂裏的人都覺得好笑隻是不敢笑出聲來。曾國荃想:這樣

的人居然也當了十多年的王真他娘的混帳!

“洪仁達本帥問你洪秀全是哪天死的?”

“老三是四月十九日歸的天。自三月底以來天京被九爺圍得緊老三知道仗打不贏

便急病了。我勸他吃藥他不吃他說他的命是天父掌管的吃藥沒有用。四月十九日那夜

裏城裏四處火光衝天老三以為城攻破了便服毒自殺了。”

“洪秀全的屍體埋在哪裏?”

“埋在新天門外禦林苑東邊山上那棵最大的桂花樹下。”

“你可要老實招供不準胡扯!”

“是是小人不敢胡扯。老三歸天後是我抹的屍換的衣埋的地方也是小人和小人

的大哥一起選定的。”

洪秀全雖未生擒卻可確認已死無疑這是曾國荃今天審訊洪仁達的收獲。這樣一個愚

不可及的人大概所知不多曾國荃沒有心思再審下去吩咐押走。洪仁達心裏急了他想

就此押下說不定哪天就會被砍頭還有一個救命方子未拿出來再不說就遲了。

“九爺小人還有一件事要稟告九爺!”洪仁達在堂下高喊。

“你還有什麼事?”曾國荃沒好氣地問。

“九爺這是一樁絕密的事你答應我不殺頭我就告訴你。”

曾國荃心想這家夥是洪秀全的二哥說不定真知道些別人不知的事便哄道:“你說

吧我不殺你。”

洪仁達很高興說:“這事隻能對九爺一人說不能給別人知道。”

“你們都下去吧!”公堂裏除留下陳德風外包括趙烈文在內所有的人都走了。洪仁

達湊到曾國荃身邊悄悄地說:“禦林苑左側有一個牡丹園牡丹園正中有一塊簸箕大的空

地從這塊空地挖下去有三個大酒壇子。這是我上個月見天京危急時偷偷埋進去的裏

麵裝了這十多年來老三賞賜給我的珍寶。這批珍寶究竟值多少錢我也不知隻記得老三有次

對我說他賞給我的東西比別人都多他說我的財產可以勝過前代一個叫石崇的人又說我

是天下最有錢的人。九爺我現在願用這三壇珍寶來贖我的命。那三壇珍寶都給你你放了

我吧!”

曾國荃絕沒想到審這個愚蠢的偽勇王倒審出一樁這樣的美事來剛才審李秀成的煩惱

早已飛到九天雲外喜得心花怒放。

“好本帥不殺你但你絕對不能再對別人說起這事。倘若本帥挖不到那三壇珍寶看

不把你碎屍萬段!”

曾國藩第二部野焚

三攻下金陵的捷報給曾國藩帶來兩三分喜悅、七八分傷感

六月十八日半夜三更三點曾國藩終於將堆積如山的文件批閱完畢。他走出房門來到

後院。但見星月滿天萬籟俱寂心裏頓時有一點寧靜之感。大前天接到九弟信告金陵城

外四處開挖地道城破就在這幾天。他望著夜空心裏說:“九弟大哥不能和你一起攻城

殺賊為你讀一篇名文助戰吧!”他重新走進簽押房拿出《資治通鑒》翻出寫赤壁之戰

的那一篇來。他希望九弟如同當年的周瑜火燒赤壁那樣取得攻克金陵的勝利日後也能焜

耀史冊。曾國藩先是輕輕地念著慢慢地興致高漲竟高聲吟唱起來。

“大人剛才信使送來九爺的急信。”荊七捧著一封信走過來。

“快給我!”曾國藩心裏一跳深夜送信來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的事。兵機瞬息萬

變不可預料難道金陵出了意外?曾國藩的一顆心幾乎懸到喉嚨口。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

習慣一把從荊七手裏搶過信套用力撕著手在微微抖動。

信套紙很結實一次沒撕開他又撕一次。信箋出來了是沅甫的親筆:“十六日正

午我吉字大營轟開城牆攻占金陵外城……”

“金陵城破了!金陵城破了!”曾國藩喃喃念了兩遍便覺一口痰湧上胸頭眼前一

黑栽倒在地上。荊七不知出了什麼事慌得趕急上前雙手將曾國藩扶起平放在竹床

上用冷水打濕毛巾擦拭臉和手。荊七弄得大汗淋漓摸摸曾國藩的手卻冷冰冰、涼颼

颼的。荊七害怕了。

“你到哪裏去?”荊七剛要出門曾國藩醒過來了。

“大人你老醒了。”荊七十分欣喜忙走到竹床邊“大人剛才把我嚇死了見你

老總不醒我正要去叫大公子。”

“好啦不要叫他了我沒事。你也去睡覺吧明天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剛才昏倒的

事聽到了嗎?”

荊七答應一聲關好房門到旁邊耳房裏睡覺去了。曾國藩躺在竹床上深為自己剛才

的失態而羞恥。平日讀《晉書》曾為謝安一句“小兒輩已破賊矣”數度拍案叫絕。那是

一場關係到國家存亡、謝氏家族興衰的重大戰爭且事前並無把握謝安居然在接到侄兒的

捷報時照樣下完棋隻徐徐說出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來。這是何等樣的胸襟何等樣的

氣度啊!曾國藩也曾多次設想過有一天接到九弟從金陵前線來的捷報時也要像謝安一

樣毫不經意地告訴身邊的僚屬可是剛才呢……幸好隻有荊七一人在旁連兒子也未看

到不然必將作為笑柄廣為傳播一直傳到子孫後代。

略微舒服點後曾國藩再也不願躺在竹床上了他起來披件衣服坐在椅子上望著跳

躍的***心馳神往浮想聯翩。他想起在湘鄉縣城與羅澤南暢談辦練勇的那個夜晚想起

郭嵩燾、陳敷的預言想起在母親靈柩旁焚折辭父、墨絰出山時的誓詞想起在長沙城受到

鮑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想起船山公後裔贈送寶劍時的祝願想起江西幾年的困苦想

起投水自殺的恥辱想起重回荷葉塘守墓的沮喪想起複出後的三河之敗想起滿弟的病

逝想起自九弟圍金陵以來為之提心吊膽的日日夜夜一時百感交集。曾國藩愈想愈不好

受最後禁不住潸然淚下。他感到奇怪這樣一樁千盼萬盼的大喜事真的來到了為什麼

給自己帶來的喜悅隻有兩三分傷感卻占了七八分呢?

第二天一大早紀澤來到父親房裏請安。見父親如同往日一樣端坐在書案前臨摹劉

石庵的《清愛堂貼》。在紀澤看來父親寫的字足可以自成一家不必再學別人的字了。看

著父親頭上滲出一層細細汗珠一向對父親崇拜至極的曾紀澤此時更增添一番敬意。

“父親大人安好!”紀澤重複著每天早上的現話。

“起來多久了?”曾國藩問頭沒抬手仍在寫。

“有半個時辰了。”紀澤恭敬地回答。

“今天散步到了哪些地方?”曾國藩規定兒子早晨起床後要到戶外去散步晚飯後也要

走一千步。

“今天沒有走多遠就在西門外小池塘邊轉了轉。”

“昨夜你九叔來了一封信。”曾國藩筆仍未停。

“九叔信上說了些什麼?仗打得順利嗎?”紀澤急切地問。

“金陵已被你九叔攻下了。”曾國藩邊說邊用力寫了一橫臉色平靜得如同什麼事也沒

生一樣。

“九叔打下了金陵!”紀澤簡直不敢相信隨即他就覺得這個語氣不對頭對父親的話

還能懷疑嗎?父親常常教導自己為人要誠敬要勤奮誠敬從不打誑語做起勤奮從不晏

起床做起。父親難道還會打誑語嗎?何況這樣大的事情!紀澤興奮萬分高聲喊起來:“金

陵打下了!”

“甲三!”曾國藩威嚴地斥責“大喊大鬧成何體統!”

“是!”紀澤意識到自己的不應該。父親常說舉止要厚重怎麼又忘記了!

“你去告訴楊國棟、彭壽頤等人我在這裏等他們。”

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安慶全城都知道金陵已攻下了。兩江總督衙門張燈結采鞭炮連

天幕僚們彈冠相慶喜氣融融。曾國藩的簽押房賀客絡繹不絕道喜聲、頌揚聲洋洋盈

耳。曾國藩始終以素日一貫的凝重、從容的態度接待隻是臉上增添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過幾天曾國荃又送來一封詳細的信報告內城也已拿下並附來一迭厚厚的保舉單。

彭壽頤等人按照這封信的內容擬好了報捷折。對奏稿的審閱曾國藩曆來十分慎重今天這

份折子非比尋常他關起房門謝絕一切客人一字一句地仔細斟酌。

奏稿自然擬得很好。條理清晰文句流暢對自六月份以來各種攻城的準備尤其是十

六日那天各路人馬勇猛攻城以及進城後的劇烈搏鬥都寫得具體紮實且主次詳略都很得

當雖然比往日的奏折要長些但這樣一件大喜事長些也是應該的。要說欠缺那就是奏

稿中回避了一件大事即偽幼主的下落如何。曾國荃信上說偽幼主據傳已逃出城外也有

的說已**於宮中但至今都未得到證實。彭壽頤等人對此如何措詞拿不定主意。這是一件

大事。既已寫偽天王服毒而死怎能不言及偽幼主呢?曾國藩想偽幼主是個未滿十六歲的

孩子在如此兵火慌亂中能有什麼作為死的可能性極大即使逃出城也免不了一死。為

了使勝利顯得更圓滿曾國藩在中間添上一句:“城破後偽幼主積薪宮殿舉火**。”想

想覺得不妥因為畢竟沒有確證。他又在前麵加上“據城內各賊供稱”七個字今後實在不

是這回事也好有一個轉圜。曾國藩將修改後的奏稿再從頭至尾讀一遍覺得事情是敘述清

楚了但意猶未盡。古往今來這樣的奏折能有幾篇!當年的翰林院侍講學士決心親自寫

一段動人的文字接在後麵讓它與攻克金陵的巨大功勳相匹配成為一篇傳播海內、流芳百

世的名奏疏。.手機站bsp;曾國藩背手在室內踱步時時撫摸近來大為稀疏的長須口裏喃喃念著然後坐在桌

前凝神片刻提起筆來在奏稿後麵補了一段:“臣等伏查洪逆倡亂粵西於今十有五

年竊據金陵亦十二年流毒海內神人共憤。我朝武功之越前古屢次削平大難焜耀

史篇。然如嘉慶川楚之役蹂躪僅及四省淪陷不過十餘城。康熙三藩之役蹂躪尚止十二

省淪陷亦第三百餘城。今粵匪之變蹂躪竟及十六省淪陷至六百餘城之多而其中凶酋

悍黨如李開方守馮官屯、林啟容守九江、葉芸來守安慶皆堅忍不屈。此次金陵城破十

萬餘賊無一降者至聚眾**而不悔實為古今罕見之劇寇。”

將川楚之役、三藩之役拿來作比較更突出了平定長毛的功勞之偉曾國藩覺得這段話

是必不可少的但又恐有自誇之嫌招來物議於是幹脆再加一段:“然卒能次第蕩平鏟

除元惡臣等深維其故蓋由我文宗顯皇帝盛德宏謨早裕戡亂之本。宮禁雖極儉嗇而不

惜巨餉以募戰士;名器雖極慎重而不惜破格以獎有功;廟算雖極精密而不惜屈己以從將

帥之謀。皇太後、皇上守此三者悉從舊章而加之。去邪彌果求賢彌廣用能誅除潛偽

蔚成中興之業。巨等忝竊兵符遭逢際會既慟我文宗不及目睹獻馘告成之日又念生靈塗

炭為時過久惟當始終慎勉掃蕩餘匪以蘇孑黎之困而分宵旰之憂。”

寫好後曾國藩念了一遍覺得這篇奏疏真個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了尤其對“宮禁

雖極儉嗇”以下三個排比句甚為滿意心想當今疆吏能寫出這幾句話來的怕不多。

奏稿改好了還有一個會銜的問題幕僚們不能作主。按道理說由曾國藩領銜曾國

荃、彭玉麟、楊嶽斌會銜最好。

曾國荃功勞最大應置會銜者的前列;彭玉麟、楊嶽斌攻下九洑洲肅清江麵直接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