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全集》 備陳民間疾苦疏(1)(1 / 1)

鹹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

奏為備陳民間疾苦,仰副聖主愛民之懷事。

臣竊聞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自古莫富於隋文之季,而忽致亂亡,民心去也;莫貧於漢昭之初,而漸致乂安,能撫民也。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間惟一年無河患,其餘歲歲河決,而新莊高堰各案,為患極巨;其時又有三藩之變,騷動九省,用兵七載,天下財賦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虛,殆有甚於今日。卒能金甌無缺,寰宇清謐,蓋聖祖愛民如傷,民心固結而不可解也。我皇上愛民之誠,足以遠紹前徽。特外間守令,或玩視民瘼,致聖主之德意不能達於民,而民間之疾苦不能訴於上。臣敢一一縷陳之:

一曰銀價太昂,錢糧難納也。蘇、鬆、常、鎮、太錢糧之重,甲於天下。每田一畝,產米自一石五六鬥至二石不等。除去佃戶平分之數與抗欠之數,計業主所收,牽算不過八鬥。而額征之糧已在二鬥內外,兌之以漕斛,加之以幫費,又須各去米二鬥。計每畝所收八鬥,正供已輸其六,業主隻獲其二耳。然使所輸之六鬥,皆以米相交納,則小民猶為取之甚便。無如收本色者少,收折色者多。即使漕糧或收本色,而幫費必須折銀,地丁必須納銀。小民力田之所得者米也。持米以售錢,則米價苦賤而民怨;持錢以易銀,則銀價苦昂而民怨。東南產米之區,大率石米買錢三千,自古迄今,不甚懸遠。昔日兩銀換錢一千,則石米得銀三兩。今日兩銀換錢兩千,則石米僅得銀兩五錢。昔日賣米三鬥,輸一畝之課而有餘。今日賣米六鬥,輸一畝之課而不足。朝廷自守歲取之常,小民暗加一倍之賦。

此外如房基,如墳地,均須另納稅課。準以銀價,皆倍昔年。無力監追者,不可勝計。州縣竭全力以催科,猶恐不給,往往委員佐之,吏役四出,晝夜追比,鞭樸滿堂,血肉狼籍,豈皆酷吏之為哉!不如是,則考成不及七分,有參劾之懼,賠累動以巨萬,有子孫之憂。故自道光十五年以前,江蘇尚辦全漕,自十六年至今,歲歲報歉,年年蠲緩,豈昔皆良而今皆刁!蓋銀價太昂,不獨官民交困,國家亦受其害也。

浙江正賦與江蘇大略相似,而民愈抗延,官愈窮窘,於是有“截串”之法。“截串”者,上忙而預征下忙之稅,今年而預截明年之串。小民不應,則稍減其價,招之使來。預截太多,缺分太虧,後任無可複征,使循吏亦無自全之法,則貪吏愈得借口魚肉百姓,巧誅橫索,悍然不顧。江西、湖廣課額稍輕,然白銀價昂貴以來,民之完納愈苦,官之追呼亦愈酷。或本家不能完,則鎖拿同族之殷實者而責之代納。甚者或鎖其親戚,押其鄰裏。百姓怨憤,則抗拒而激成巨案。如湖廣之耒陽、崇陽,江西之貴溪、撫州,此四案者,雖閭閻不無刁悍之風,亦由銀價之倍增,官吏之浮收,差役之濫刑,真有日不聊生之勢。臣所謂民間之疾苦,此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