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結了婚沒有?”
“他曾結過婚。不過他的女人跟了幾個不同的男子……最後是跟了一個史德門的礦工走了。我相信她現在還在史德門罷。”
“那麼他現在是孤身一個人了?”
“多少是!他有個母親任在村裏……他還有一個孩子,我相信。”
克利福用他那無光彩的稍為突出的藍眼睛望著她,這眼睛裏顯現著某種暗昧的東西。在外表上看來,他好象是精明活潑的,但是在背麵,他便同米德蘭一帶的氣氛似的,煙霧沉沉。這煙霧好象蔓延起來,所以當他用那奇特的樣子注視著康妮,一邊簡明地回答著她的問話時,她覺得克利福的心靈的背後,給煙霧和虛無充滿了。這使她害怕起來,這種神氣使他似乎失去了人性,而差不多成為一個白癡了。
模糊地,她感悟了人類靈魂的一條偉大的法則,那便是當一個人受了刨傷的打南昌,而肉體沒有被擊死的時候,靈魂便好象和肉體一樣痊愈起來,但這隻是外表罷了,實在那不過是習慣恢複過來的一種機械作用。慢慢地,饅慢地,靈魂的創傷開始顯露,好象一個傷痕,起極是輕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來,直至把靈魂的全部充滿了。正當我們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它忘記了的時候,那可怖的反應才最難忍受是被人覺察出來。
克利福正外在這種情境中,當他覺得“痊愈”時,當他回到勒格貝時,他寫著小說,相信著無論怎樣他的生命是安全了,他好象把過去不幸的遭遇忘記了,而精神的均衡也恢‘複了。但是現在,一年一年地過去了,侵慢地,慢慢地,康妮覺得那可驚可怖的創傷回複起來,把他布滿了。好些日子以來,那創傷是深伏著,好象沒有那回事似地不被人覺察,現在,這創傷徐徐地在驚悸的、幾乎是瘋瘓的開展中使人覺著了。精神上,他仍然是安好的,但是那瘋癱――那太大的打擊過後的創傷――漸漸地開展在他的感覺之中了。
雖然那創傷中在他身上開展,康妮卻覺得開展到她身上來了。一種對於所有事物的內在的驚怖,空虎、冷淡,一步一步地開展在她的靈魂裏了,當克利福好的時候,他還能興致勃勃地談論,或可以說是,他還能支配將來,譬如在樹林裏時,他還對她說著要有個孩子給勒格貝一個繼承的人。但是第二天,這一切漂亮話隻象是些枯死的樹葉,縐縮著而成為碎粉,毫無意義,一陣風便給吹散了。這些話並不是有真生命的蒼經的樹上葉子,富有青春力量。它們隻是一個無目的的生命的一陣落葉。
她不覺得一切都是無目的的。這娃斯哈的礦工又說著要罷工了,而康妮覺得那不是力量的表現,那不過是大戰留下的一個創傷,隱伏了一些時日後,慢慢浮現出來,而產生了這種不安的大痛苦和不滿現狀的恐怖。那虛偽的不人道的大戰所留下的創傷是太深了,太深了……那定要好些時日,才能使後代人的活血去把深藏在他們的靈魂和肉裏麵的無限的創傷的黑白塊溶解。那定要有一個新的希望才行。
可憐的康妮!歲月悠悠地過去,她在她的生命的空虛之前戰栗著。克利福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漸漸地覺得變為空虛了。他們的結婚生活,克利福所常說的那種基於親密習慣的完備生活,有些日子竟成為完全的空洞。純粹的虛無了。那隻是些漂亮的言詞。全是些漂亮的言詞。在這些虛偽的言詞上麵,唯一的真實但是空虛。
當然,那兒也有克利福的成功,那成功的財運,他差不多是著名了,他的書一年可以賺一千鎊,他的像片隨處都是;在一個畫展裏有一幅他的半身像,還有其它兩處畫展也有他的肖像在。他的作品似乎是最人時中最人時的東西。憑他的宣傳的本能,那殘廢者的奇異的本能,在四五年之間,他已成為青年”知識界”中最出名的一個了。康妮就不太清楚究竟才智在哪裏。:的確,克利福幽默地對於人的分析,動機的考究,未了把一節弄成碎片,在這一點上,他的技巧是很出色的‘但是那的些象小狗兒的戲濾,把沙發上的墊枕撕了個破碎的樣子,不同的便是克利福並不是那樣天真,那樣戲謔,而是奇異地老成持重,和固執地誇張自大罷了。“那是悼異的,空虛的。”這便是康妮的靈魂深處所反複地覺著的:“那一切都是空虛,一個空虛的、令人驚異的熔耀。”然而,那終是一個炫耀!一個炫耀!一個炫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