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斯達黎加的新聞畫麵很快被切出來。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著新聞,CNN全天候的在報道它們,它向來既快且全,幹脆利落,毫不留情,說完該說的重點,接著就是下一條叫人或絕望,或失望,或無奈,或振奮的消息。顧穎鹿在電視下站著,背部僵直,手扶在旁邊的桌角上,微微的在發抖,腳步是沉的,她根本挪動不開。
自從回國以後,顧穎鹿常常會想到這個問題:時間和空間,到底能夠疏離或者沉澱一些什麼?
國外的生活,在最開始的一年多裏,除了來蘇水的味道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後來她總算離開了醫院,但又進了另外一種醫院。因為她那時會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即使靠藥物勉強睡過去,也很快就會被噩夢魘醒過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會有一種強烈的自責自罪感揮之不去的深深盤繞在她心裏,腦子裏一天到晚都在嗡鳴著,吵的她頭痛欲裂。後來才模模糊糊的聽到醫生說,重度抑鬱症。
她因此而看不見東西,眼前永遠隻有一團影影綽綽的紅色。她心裏也常常一時明白一時糊塗,她依稀記得有一次東遙在床前緊緊抓著她的肩,聲音惶急的搖著她說:
“鹿鹿,我是你最親的人!”
她其實聽的並不是很清楚,本來就頭疼,又被他晃的更加頭暈腦脹,隻得去摸索著他,疑惑的問:“魏東遙?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他明顯鬆了口氣,吊兒郎當的去答她:“你怕你把中國話給忘了唄。”
後來她才懂過來,在自己意識模糊的時候一定是去問過他:“你是誰?”
而他的回答是,他是她最親的人。不是他的姓,不是他的名,他隻答,他是她最親的人。
是的。在西海岸氣候最好的聖弗朗西斯科半島上,他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最親的人。
她為他的那句回答更加寢食難安,開始來來回回的去擔心欠著他的,她隻覺得自己一定是拖累了他。她心裏為此晝夜不停的在自責,自罪,甚至反複夢到她親手把東遙推進深淵。她怎麼可以讓這樣一個沒用的自己,害了這個最親的人。最後,她一看到他就會惡心,渾身乏力,胃部痙攣,剛恢複不久的視力再度變得模糊。
他還是發現了她的異樣,然後他消失了一段時間。但她的症狀仍是不能好轉,甚至發展到連想也不能想到他。直到有一天,東遙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看到他的時候頭上的冷汗一下就湧了出來。
結果,他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恨鐵不成鋼的罵她:
“你是豬啊!活到這個歲數還不懂什麼叫朋友?我告訴你,朋友就是拿來欠賬用的,不然你交朋友幹什麼?”
那一巴掌打的不輕,半邊臉都麻了過去。那是她第一次清晰的看到魏東遙會對她發怒,其實她並不能看清楚他當時的表情,隻記得那一掌落下後屋子裏靜得可怕。但是她被打明白過來:是的,他是她最可信賴的朋友。
這是很清晰的定義,由此,他們之間無須再計較,無須有負累,她唯一要讓自己做到的,就是不要辜負朋友,要讓自己為了這樣一個朋友而徹底好起來,並且好好活下去。
直到那個瑞雪初霽的午後,她第二次見到他對自己發怒,他虎口卡在她的下頜,有一瞬她覺得他大概是捏碎她的心都有了。等魏東遙在她耳邊說出那三個字,顧穎鹿在瞬間的凝結後才猛然明白過來,在那一掌落下時,他是被她逼得走投無路了。他隻得給了她一個“朋友”的界限。在那年的一地寂靜之中,他大概是比她還要痛。
但那次之後,他們相處的關係畢竟是找到了定位,麵對他給她的照顧,她也漸漸能夠放鬆下來。而後,最先恢複的是她的視力,紅色的迷霧終於徹底從她眼前散去,但仍是難以成眠。她頑固的早醒、入睡困難、眠淺、容易驚醒、半夜醒來後無法再入睡。
她因此很容易受到驚嚇,有時候一些輕微的響動也會使她腦子裏突然斷線,辨不清人事。東遙不得不總是隨身都帶著她的藥,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隻要他在她身邊,她就會是安全的。
她也消瘦的厲害,因為她幾乎吃不下東西,隻是靠著澱粉食物和各類營養素才能維係住最低限度的熱量。西海岸氣候宜人,東遙卻帶著她去了紐約。他讓她在華人聚居的法拉盛住下,早上起來有賣豆漿油條的聲音,擦肩而過時她會聽到潮汕話,粵語,拖著嗲音的南方普通話,甚至還有川普。她聽著這些鄉音,漸漸不再吃什麼吐什麼,飲食就這樣奇跡般的慢慢能夠恢複。
她漸漸能夠照顧自己,等她終於申請到學校去繼續學業後,生活也越來越步入正軌。但身體狀態仍然很差,但她說什麼也不要東遙再陪著她四處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