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我想聽你說,你原諒我了
李阿姨熬的粥很好喝,小菜也爽口,醬乳瓜隻有手指粗細,依稀看得到當初新摘下時頂花帶刺的模樣。顧穎鹿多吃了一碗,李阿姨看的很歡喜,但還是不放心的囑咐著:“孩子,慢點吃,慢點吃,你昨天就幾乎沒吃什麼,腸胃這麼一饑一飽的可怎麼受得了呢。”顧穎鹿心裏一熱,從小到大都幾乎是一個人在生活,這樣慈祥的話她並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聽得到。很順從的放下碗筷,剛要送去廚房清洗,李阿姨卻說什麼也不讓她碰。隻得無所事事去了偏廳,房子已經有些年代,有點像舊時租界裏的老房子,博古架上有不少收藏,她心裏裝著事,看那些也有些意興闌珊。轉過去,看到閣架裏放在幾幀老照片,年代似乎很久,經過了歲月的珍藏,黑白的照片已微微有些泛黃。顧穎鹿站在照片前有些出神,從玻璃相框的反光中才發現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她嚇了一跳,轉過身時還有些懵然,對方隻是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家居穿著,說:“你好,我是少楠的大伯父。我們好像在哪裏見過?”麵前的老者頭發已經花白,手上搭著一件黑色羊絨大衣,站姿筆挺,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度。她其實對這樣的氣度並不陌生,或許這也是一種家族遺傳。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覺得有些尷尬。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少楠的親人,收了收神,點頭說:“嶽伯父好,我們應該是在少楠住院的時候碰到過,我叫顧穎鹿。”嶽言慎聽到她的名字,眼波閃了一下。轉過視線去看著架閣裏的照片。三兄弟肩並著肩,很率性的在笑著,那笑容爽朗的令時間也仿佛不忍前行。嶽言慎站在相框前看了一會兒,忽然指著照片說:“這是我和兩個弟弟三十年前的照片了。中間這個是我們的幼弟,他叫嶽思慎。本是我們嶽家最有前途的一個希望,卻在年華最好的時候,因為一個女人送了命。”顧穎鹿神情一滯,嶽言慎已經繼續說著:“少楠自小就跟他三叔最親近,性格長相也都酷似思慎,思慎去後,父親把對思慎的思念和期望都轉寄在少楠身上,他的珠寶公司由我們的父親做主轉到了當時隻有4歲的少楠名下,等他長大後才正式從嶽氏企業裏拆分出來。這些年來,少楠把ECHO做的有聲有色,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爺爺對他的期望。若是他們泉下有知,也都可以含笑了。”顧穎鹿咬了咬嘴唇,臉色也有些蒼白。嶽言慎並未看她,仿佛陷入了沉思,很久才歎了一聲,說:“人老了,一看照片,回憶也就都被勾出來了。轉眼之間,兄弟三人,已隻餘我這個做大哥的還在世間苟延。”嶽言慎頓了頓,苦笑了一下,自顧自的說:“兩個弟弟,就給我留下了少楠這麼一個親侄子,沒想到,偏偏就是這個唯一的侄子,在我眼皮底下做了一件頭腦發熱的事。少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二弟嶽行慎,本是已經入土為安的故人了,隻因為自己兒子為一個女人的一時衝動,卻要不得不被重新翻出來清算曆史。”“嶽家叔侄兩輩,也實在是肖似的厲害。我這些年都在國外打點家裏的生意,其實隻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現在卻不得不回來麵對這樣的變故。讓我這個在嶽家做大哥的,又情何以堪。”老照片裏光影斑駁,黑白分明。嶽言慎轉過來,眯了一下眼睛,說:“顧小姐,幸會。”聲音一字一句,是擲地有聲的力度,顧穎鹿卻仿佛沒有聽見。嶽言慎不以為意的笑笑,說:“這些家事本不足為外人道,今天看到照片想起來,我隨口說幾句,到叫顧小姐見笑了。隻是認真說起來,我們嶽家倒是跟你的這個姓氏很有緣分,是不是呢?顧小姐。”其實並沒有急於要她回答什麼,顧穎鹿的臉色已經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說話的聲音有些艱澀:“對不起。”嶽言慎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一時倒顯得仿佛有些意外:“哦?顧小姐言重了,我們初次見麵而已,何來對不起一說。不過,這三個字,我倒是很希望你今後不會再對嶽家的人說出來。”顧穎鹿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其實都是掙不脫的輪回,這些都是終須去麵對的事情,隻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景。兩代間的恩怨糾纏,嶽言慎看似隻是不經意的說出來,每一樁每一件卻都是橫亙心頭的沉甸甸。令父母泉下難安,以少楠的心性,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去麵對的這些,他隻是一如既往的用一己的沉默擔承了下來,半點情緒也未向她透露出來過。很晚的時候,少楠給她打來電話,很細致的問著她的情況,她一句一句的答著,後來他說:“明天上午我們直接在機場見,思域會去接你。”顧穎鹿好像聽到他周圍的聲音裏閃過一個地名,她打斷他,問著:“你現在在哪裏?”他頓了一下,再說話時聲音有些不穩,似乎是邊走邊說,含混的答道:“我在外麵。你早點睡,我們明天見。”她又分辨了一下手機裏的背景音,覺得大概是自己聽錯了。囑咐著:“你也早點休息,你的身體不能太累。”夜裏也睡得不安穩,輾轉到天已微明才睡著了一會兒。陳思域很準時的來接她去機場,路上卻有些詭異的沉默。顧穎鹿心裏有事,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留意他的異常。下車時陳思域把機票遞給她,顧穎鹿一怔:“我的單程機票?”陳思域點點頭,勉強笑笑,說:“少楠在VIP候機廳裏等你,我不跟著了,你快去吧。”顧穎鹿辦好登記手續,徑直往VIP廳過去。一進門就看到嶽少楠正站在靠近停機坪的落地玻璃前,襯衫外麵套著一件咖啡色的羊絨開衫,雙手插在褲子衣袋裏。他的背影臨窗而立,隻有映在光中的形影。遺失而孤落,遺世而獨立,仿佛他一直是在這樣獨自看著日升烏落。千裏繁華,萬裏燈火,而他一個人沉默。顧穎鹿忽然覺得有些緊張。嶽少楠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來,背著光,一時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顧穎鹿有些躊躇,又靠近了幾步,才發現他其實疲憊的厲害,連眼睛裏都布滿了血絲。她看著,心裏很難過,卻不敢表現出來更多的擔憂。他已伸手過來,將她攬近身旁,手撫過她,頸間忽然落下一絲微微的涼,原來是那條項鏈,鏈墜上卻多出了一枚指環。她一怔,抬起頭看著他。他說:“鹿鹿,我想聽你說,你原諒我了。”顧穎鹿一震,沉默了一會兒,才問:“為什麼?”少楠把她的手攏在自己掌心裏:“無論如何,請你原諒我。原諒我曾經向你隱瞞我對你的愛,原諒我曾經以愛你的名義對你放手,原諒我,這麼遲才給了你向我說原諒的機會。”(注:這是44章裏顧穎鹿在嶽少楠昏迷不醒時跟他說過的話。)章58萬裏層雲千山暮景隻影為誰去顧穎鹿盯著他沒說話,周圍也靜得仿佛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她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卻忽然問他:“你昨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真的是在蘇黎世機場?”他承認:“是。你要原諒我。這一次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他已經在那邊等著你。”顧穎鹿騰的抽回手去抓住他的胳膊,淚眼模糊:“你瘋了!你兩天兩夜就從蘇黎世飛了一個來回,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情況?”他又將她攏住,把她的手貼到自己胸前:“我知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過。”他走的時候並沒有把全部實情告訴顧穎鹿。東遙的情況並不太好,一條腿已隻能做高位截肢,從麻醉中醒過來看到自己的情況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雖然並沒有過有什麼強烈的情緒起伏,但卻是不吃不喝的躺著,一家人都對著他束手無策。少楠沒辦法,隻好自己先過去一趟,要麵對麵的去好好罵他一頓才能解氣。他進到病房時,東遙隻是安靜的縮在病床上,看起來一點生氣也沒有。他坐到東遙跟前,上次麵對麵看到東遙時,還是那樣風流倜儻的一個人,才幾個月的時間,整個人都有些脫了形,連雙頰都凹陷了進去,這並不是一朝一夕一場大病就可以形成的消瘦。他歎了口氣,看著東遙說:“你傻不傻?明明離了她不行,還非要把她往我這裏推。”東遙半垂著眼睛,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目光劃過床上的一處空白,少楠苦笑了一下:“我們三個,跟醫院還真都是有緣分。”他也不管東遙的無動於衷,自顧自的說:“你進醫院的時候,她似乎有感應一樣,高燒了一整天。陶德打電話給我去你家裏接她的時候,她把我當成了你,做夢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東遙動了動,卻隻是把頭扭到一邊去。有殘缺的愛,無論怎樣他都不想再給她。其實心髒的位置一直在疼,飛行的時間太長,少楠根本就沒有休息過。他是真怕自己會來不及,怕她會再次錯過,隻得拚命去趕著時間。他把東遙的頭掰回來:“你如果看到她當時的樣子,你就會知道,跟撿回一條命相比,一條腿並沒有那麼重要。不過是今後你引以自傲的外表會打些折扣,生活中難免會有些不便。”他頓了一下,聲音很沉:“但是你還有她,你們還可以一起渡過很長的人生,還有什麼會比這樣更寶貴的?”他怎麼會不知道東遙心裏想的是什麼,他認真的告訴東遙:“感情是這麼珍貴的東西,怎麼能夠由著我們這樣推來讓去?你現在看到結果了,我把她推給你,傷了心;你又把她推還給我,丟了腿。往下的路,我們還要再怎麼走?我們還要再失去一些什麼才會夠?”那些已經犯過的錯誤,有一些是因為來不及,有一些是因為刻意躲避,更多的時候是茫然地站到了一邊。很多人就這樣錯了一次又一次,卻從不曉得從中汲取教訓,做一些反省。他去東遙家裏接她回去時已經看到了一切,他聽到她夢中的囈語,他是真想讓東遙明白,如果他還有機會,他一定不會再放她離開。但是這樣的機會,從他六年前對她放了手開始,就已注定不會再有。離開醫院的時候,他說:“東遙,放手是這麼輕易的一件事,隻需要手一鬆,就可以轉身。可是轉過身以後呢?我錯過一次,幾乎害死了她。你為什麼還要再犯跟我一樣的錯誤?我希望等她明天來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已經把自己準備好了。”顧穎鹿聽的隻覺得急痛攻心。戒指被窗外的陽光照過,光芒璀璨的折射到玻璃幕牆上,再投射回來,耀耀的光華,連眼睛都被刺痛。少楠輕輕觸了一下她頸間的指環:“我曾經以為我可以把它戴入你的無名指上。但其實,讓它墜在這個位置也許更合適。”不遠不近的懸在心口之間,一輩子都會記得。他竟然微微笑起來:“鹿鹿,你看,我多自私。”她聽著他的話,隻是痛徹心扉,滿心的哀慟,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也許可以同時愛兩個人,又被兩個人所愛。遺憾的是,我們隻能跟其中一個廝守到老。她真是寧願這世間從未有過這樣一個顧穎鹿才好。她掙開他,搖著頭,眼中隻有他的碎影。他捧起她的麵頰,聲音流動如一澗的山泉,明明是將岩底暗藏的傷心彙聚一起,從山頂汨汨而來,卻隻給遠行跋涉的人呈現出來最清潤的沁心:“我醒過來的那天要你離開我,你跑回來告訴我,你做不到。我忽然明白過來我在六年前犯過的是什麼錯誤。那時我明知道你那麼愛我,卻還會蠢到以為自己做的很對,以為放你走是為你好,卻從來沒有問過你:你要的,是什麼。你還記得我們衝坡時陷進曠野的時候嗎?我當時問你,會不會怕,你說有我在,為什麼要怕。我明明聽到過你的答案,卻還是放任了你的離開,也因此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