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秘要決
招覺大師一宿覺。
我抄出細讀,始知為世間所謂《永嘉證道歌》的全文!後來校讀一遍,其中與今本幾乎沒有什麼出入。
我現在還不曾考出“招覺大師”是誰。但我們因此可知此文並不是玄覺所作,原題也不叫做“證道歌”,本來叫做“禪門秘要決”。
我們竟可以進一步說,所謂“永嘉禪師玄覺”者,直是一位烏有先生!本來沒有這個人。那位綽號“一宿覺”的和尚,叫做“招覺”,生在“二十八祖”之說已成定論的時代,大概在晚唐、五代之時。他與六祖絕無關係,他生在六祖死後近二百年。
玄覺有《永嘉集》十篇,為一卷;舊說是唐慶州刺史魏靜所集,其中並無《證道歌》。向來的人因此疑《永嘉集》是偽作的,現在看來,《證道歌》與玄覺無關;《永嘉集》不收《證道歌》,也許倒可以證明《永嘉集》是一部比較可靠的書。若《永嘉集》也是偽作,那麼,玄覺更是烏有先生了。(手頭無《永嘉集》,無從考證)
讀禪宗書的人,應該知道禪門舊史家最喜歡捏造門徒,越添越多。六祖門下添一個玄覺,便是一例。(此卷號目P.2104)
五《維摩詰經唱文》的作者與時代
自從敦煌寫本發現之後,我們漸漸知道唐朝民間有許多白話的文學作品。蔣氏的《沙州文錄》,羅氏的《敦煌零拾》,都載著一些敦煌寫本的唐代民間文學。其中最可注意的是《維摩詰經》的唱文殘卷(羅氏稱為“佛曲”)。
《維摩經》為大乘佛典中的一部最有文學趣味的小說。鳩摩羅什的譯筆又十分暢達,所以這部書漸漸成為中古時代最流行、最有勢力的書。美術家用這故事作壁畫;詩人文人用這故事作典故。大詩人王維,字摩詰,雖然有腰斬維摩詰罪過,卻也可見這部書的魔力。
這些殘本的唱文便是用通俗的韻文,夾著散文的敘述,把維摩詰的故事逐段演唱出來。往往一百來字的經文可演成四千字的唱文。這種體裁,有說有唱,的確是後代弦索彈詞的老祖宗。這部唱文,現在隻存殘片:北京存兩長卷,倫敦存一些殘卷,巴黎存若幹卷。依原文一百字演成三四千字的比例,全部唱文至少須有二三百萬字!這要算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記事詩”(epic)了!
我們看這些殘卷,知道他在中國白話文學史上的重要,隻苦於不能考定這種偉大作品的作者與時代。
今回我到巴黎,發現了一卷完整的《維摩詰》唱文,演的是“佛告彌勒菩薩”一長段,及“佛告光嚴童子”一長段。兩段都完整無缺。卷尾跋雲:
“廣政十年(西曆947)八月九日,在西川靜真禪院寫此第二十卷文書,恰遇抵黑書了。”
又一行雲:
“不知如何到鄉地去。”
跋尾另粘上一紙,有大字跋雲:
“年至四十八歲,於州中應時寺開講,極是溫熱。”
卷首也粘有一紙,是一張問候帖子:
“普賢院主比丘靖通
右靖通謹祗候
起居,陳
賀
院主大德。謹狀。
正月日普賢院主比丘靖通狀。”
這帖子的反麵有號數雲:第“十九,二十”,與跋尾“第二十卷”相合。我們從這些跋尾裏可以知道一些極重要的事實:
第一,這部唱文是一部有組織、有卷第的大著作;此卷為“第十九,二十”卷:“彌勒”一卷為第十九,“光嚴”一卷為第二十。依此類推,我們可以想見這部偉大的epic的組織。
第二,這兩卷作於“廣政十年八月九日,在西川靜真禪院。”這正是《花間集》出世的時代;蜀中太平日久,文物富麗,是我們知道的;但誰也想不到西川當日一個僧寺的客僧有這樣偉大的作品。我們可以推想這些唱文的其他部分也是作於10世紀的中葉。
第三,我們不知道靖通是否這些唱文的作者。也許此帖是人家問候他的;也許是他自己寫了問候院主,丟了不用的。為方便起見,我們可以暫時假定作者是靖通。
我們可以知道他大概是敦煌一帶的人;先到西川,流寓在靜真禪院,“不知如何到鄉地去”!他在這無聊做客的時候,作了一些唱文,也許是他解愁破悶的法子。後來他回到家鄉了,大概是沙州,或瓜州。他四十八歲的時候,在“州中”的應明寺開講這兩卷唱文。他說:“極其溫熱”,我們可說是“極其熱鬧”。他高興的很,回到房裏,粘上一紙,大筆加上一跋,特別記出這幾卷客中破悶的文字,現在居然極受聽眾的歡迎。這一點“人的風趣”不但寫出作者的為人,還可以使我們想像當日這種民間文學的背景。
您的留言哪怕隻是一個(*^__^*),都會成為作者創作的動力,請努力為作者加油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