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可傳中說:
每可說法竟,日:“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
這是一種“懸記”(預言)。道宣在《續僧傳》的“習禪”一門總論裏曾說:
屬有菩提達摩者,神化居宗,闡導江洛,大乘壁觀,功業最高。在世學流,歸仰如市。然而誦語難窮,厲精蓋少。審其[所]慕,則遣蕩之誌存焉。觀其立言,則罪福之宗兩舍。
這可見道宣的時候,達摩的派下已有“誦語難窮,厲精蓋少”的風氣,慧可的“懸記”就是指這種“誦語”的信徒。
但這一派裏也很多修頭陀苦行的風氣。慧可的苦行,我們已說過了。他的弟子那禪師,那禪師的弟子慧滿,都是頭陀苦行的和尚。
那禪師也是學者出身,
年二十一,居東海講《禮》、《易》,行學四百。南至相州,遇可說法,乃與學士十人出家受道。諸門人於相州東設齋辭別,哭聲動邑。
他出家之後,就修習頭陀行:
那自出俗,手不執筆及俗書,惟服一衣,一缽,一坐,一食。以可常行兼奉頭陀,故其所往不參邑落。
這正是頭陀戒行。
慧滿也是一個頭陀行者。
慧滿者,榮陽人,姓張。舊住相州隆化寺,遇那說法,便受其道,專務“無著”(無著是不執著)。一衣一食,但畜二針,冬則乞補,夏便通舍,覆赤而已。自述一生無有怯怖,身無蚤虱,睡而不夢。住無再宿。到寺則破柴造履;常行乞食。
貞觀十六年(642),於洛州南會善寺側宿柏墓中,遇雪深三尺。其旦入寺,見曇曠法師,怪所從來。滿曰:“法友來耶?”遣尋座處,四邊五尺許雪自積聚,不可測也。
故其聞(宋、元、明藏作間)有括訪,諸僧逃隱,滿便持衣缽周行聚落,無可滯礙。隨施隨散,索爾虛閑。有請宿齋者,告雲:“天下無人。方受爾請。”
故滿每說法,雲:“諸佛說心,令知心相是虛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違佛意。又增議論。殊乖大理。”……
後於洛陽無疾坐化,年可七十。
這是一位更嚴格的頭陀行者。這都可見楞伽宗的初期信徒,雖然也有“誦語難窮”的風氣,其中很有幾個苦行的頭陀,能維持慧可的苦行遺風。
以上所記達摩一宗的初期信徒都見於《續僧傳》的卷十九(高麗藏本卷十六)。道宣撰《續僧傳》,(按《唐書?經籍誌》有道宣的《續高僧傳》二十卷、《續高僧傳》三十卷。又按《新唐書?藝術誌》有道宣的《續高僧傳》二十卷[注:起梁初,終貞觀十九年]、《後集續高僧傳》十卷。又另有道宗《續高僧傳》三十二卷。疑是道宣之訛。適按,此最足證明道宣原書本分兩期寫成,原分二集。後人合為一集,故其分合編製多可議之點。適之——三十二、二、十八。)自序說“始距梁之初運,終唐貞觀十有九年(645),一百四十四載。包括嶽瀆,曆訪華夷。正傳三百四十人(宋、元、明藏作331人),附見一百六十人”。這是他的初次寫定時的自序。但道宣在自序寫成後,還多活了22年,直到高宗乾封二年(667)才死。他在這22年中,仍舊繼續搜集《僧傳》的材料,繼續添補到他的原書裏去。即如玄奘,當貞觀十九年《續僧傳》初稿寫定時,他剛回國,直到高宗麟德元年(664)才死。現今玄奘的傳占了《續僧傳》卷四卷五的兩卷,必是道宣後來補作的。在玄奘傳末,道宣自敘他和玄奘同事翻譯時,他對於玄奘的人品的觀察,娓娓百餘字,可證此傳不是後人補作,乃是道宣晚年自己補入的。《續僧傳》的最後定本,所收正傳與附見的人數,超過自序所記數目,約有一百九十人之多。附見的人,姑且不論。有正傳的人數,多出的共有146人:
道宣自序 高麗藏本 宋元明藏本
正傳340人 414人 486人
多74人 多146人
我們檢查《續僧傳》的各傳,有許多事實是在貞觀十九年以後的,但沒有在道宣死後的事實。最遲的不過到麟德與乾封之間(664—666年)。例如“感通”門新增的法衝傳末雲:“至今麟德,年七十九矣。”這都可見道宣老年繼續工作,直到他死時為止。
這一段考據《續僧傳》的年代,與我們考證楞伽宗曆史的工作,頗有關係。因為道宣敘述這一派的曆史,起初顯然很感覺材料的缺乏,後來才收得一些新材料;越到他晚年,材料越多了。我們在上文所用的材料,見於“習禪”門的第一部分(卷十九)。在達摩和慧可的兩傳裏,道宣曾說慧可
道竟幽而且玄,故未緒卒無榮嗣。這是說慧可門沒有“榮嗣”。
下文又說:
時複有化公、廖公和禪師等,各通冠玄奧,吐言清迥,托事寄懷,聞諸口實。而人世非遠,碑記罕聞;微言不傳,清德誰序?深可痛矣!
這是很沉痛的感歎這一派的史料的難得。但道宣每收到一些新材料,他就陸續加進慧可傳裏去。所以這一篇傳的後半,很顯出隨時塗乙增加的痕跡。有些材料是硬擠進一個寫成的本子上去的,經過不小心的傳寫,就幾乎不成文理了!例如下麵的一段:
初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觀漢地,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
此下應該緊接
每可說法竟,曰:“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
然而今本在這兩段之間,硬擠進了慧可斫臂和林法師斫臂的兩段故事,共110個字,文理就不通了。又如此傳之末附慧滿小傳,其末雲:
故滿每說法,雲:“諸佛說心,令知心相是虛妄法。今乃重加心相,深違佛意;又增議論,殊乖大理。”故使那滿等師常齎四卷《楞伽》以為心要,隨說隨行,不爽遺委。後於洛陽中無疾坐化,年可七十。
這一段文理大不通!“故使那滿等師”,是誰“故使”呢?應該是慧可了?絕不是慧滿了吧?然而下文“無疾坐化,年可七十”的又是誰呢?又像是說慧滿了。
這些地方,都可見作者隨時添插的痕跡,不幸被傳寫的人搗亂了,割裂了,就不可讀了。我疑心“初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授可”一段29字,“每可說法竟”一段20字,和“故使那滿等師常齎四卷《楞伽》”一段29字,——這三段本是一大段,添注在原稿的上方,是最後加入的。傳寫的人不明白這三節是一段,抄寫時,就各依添注所在,分別插入本文,就割裂成三處,成為不通的文理了。今試將此三節寫在一處:
初,達摩禪師以四卷《楞伽》授可,曰:“我觀漢地,唯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每可說法竟,曰,“此經四世之後,變成名相,一何可悲!”故使那滿等師常齎四卷《楞伽》,以為法要。隨說隨行,不爽遺委。(“故使”之“使”字疑是衍文。因為慧滿死在642年,不會與慧可同時。也許“使”但作“使得”解,而不作“使令”解。《景德傳燈錄》卷三引此文,無“使那滿等師”五字。)
這一大段的恢複,至關重要,因為這是“楞伽宗”所以得名的緣起。道宣早年還不知道達摩一派有“楞伽宗”之名,所以他在達摩傳中和“習禪”總論裏都不曾提起這一派是持奉《楞枷經》為法典的。達摩傳授四卷《楞伽》之說,僅僅插在慧可傳末附見部分,可見道宜知道此事已在晚年添補《續僧傳》的時期,其時他認得了楞伽宗的健將法衝,又知道了這一派的大師道信的曆史(詳見下節)。他才明白達摩、慧可一派並非“末緒卒無榮嗣”,所以他才添注這一段達摩傳授《楞伽》的曆史。但道信等人的曆史隻好另立專傳了。法衝的長傳似乎寫定最晚,已在道宣將死之前,所以不及改編,竟被編人“感通”門裏去了!
五、法衝所記楞伽師承
道宣後來所撰的楞伽宗大師法衝、道信,以及道信的弟子法顯、玄爽、善伏、弘忍(附見《道信傳》)諸人的傳,都是高麗藏本《續僧傳》所無。我想這不是因為高麗藏本有殘缺。隻是因為傳入高麗的《續僧傳》乃是道宣晚年較早的本子,其時還沒有最後寫定的全本。
我們先述法衝(《續僧傳》卷三十五)。法衝姓李,父祖曆仕魏、齊,故他生於兗州。他少年時,與房玄齡相交,24歲做鷹揚郎將,遇母喪,讀《涅槃經》,忽發出家之心,聽講《涅槃》三十餘遍。
又至安州懸法師下,聽《大品》、《三論》、《楞伽經》,即入武都山修業。安州在今湖北孝感縣,暠法師即慧暠,《續僧傳》卷十五有他的傳:
慧暠,安陸人。……初跨染玄綱,希崇《大品》(《大品般若經》)。……承苞山明法師,興皇(寺名)遺屬,世稱郢匠,……因往從之,……遂得廣流部帙,恢裕興焉。年方登立(30歲),即升法座。……然以法流楚服,成濟已聞,岷洛三巴,尚■(上民下日)時罔,便以……隋大業(605—616)年,沂流江峽;雖遭風浪,厲誌無前。既達成都,大宏法務。或達綿梓,隨方開訓,……無憚遊涉,故使來晚去思。
這個慧暠是一位大傳教師,他在成都、綿、梓一帶傳教,很得人心,引起了別人的猜忌。
時或不可其懷者,計奏及之,雲,“結徒日盛,道俗屯擁,非是異術,何能動世?”武德(616—626)初年,下敕窮討。事本不實,誣者罪之。暠……乃旋途南指,道出荊門,隨學之賓又倍前集。既達故鄉,薦仍前業。……避地西山之陰,屏退成閑,陶練中觀。經逾五載,四眾思之,又造山迎接,……還返安州方等寺,講說相續。以貞觀七年(633)卒於所住,春秋八十有七。
這正是法衝傳中所稱“安州暠法師”。 暠傳中不曾說他是楞伽宗,但說他的老師苞山明法師是“興皇遺屬”。“興皇”指興皇寺的法朗,是攝山一派三論宗的大師,(死在581年,傳在《續僧傳》卷九。)講的應該是《大品般若》與《三論》。法衝傳裏也說他在暠法師處聽《大品》、《三論》、《楞伽》。但暠傳中又說:
自暠一位僧伍,精勵在先,日止一餐,七十餘載,隨得隨■(左口右敢),無待營求。不限朝中,趣得便止。……旦講若下,食唯一碗,自餘餅菜,還送入僧。
可見他也是一位修頭陀苦行的。
以上敘法衝的早年師承。他年三十行至冀州;貞觀初年下敕:有私剃度者,處以極刑,而法衝不顧,便即剃落為僧。傳中說:
衝以《楞伽》奧典沉淪日久,所在追訪,無憚險夷。會可師(慧可)後裔盛習此經,[衝]即依師學,屢擊大節;[其師]便舍徒眾,任衝轉教,即相續講三十餘遍。又遇可師親傳授者,依“南天竺一乘宗”講之,又得百遍。
衝公自從經術,專以《楞伽》命家,前後敷弘,將二百遍。……師學者若請出義,乃告曰:“義者,道理也。言說已粗,況舒在紙,粗中之粗矣。”事不獲已,作疏五卷,題為私記,今盛行之。
這一段說他從開皇寺三論宗轉到“專以《楞伽》命家”。我們從這一段裏又可以知道當年達摩一派曾自稱“南天竺一乘宗”。這個宗名起於《楞伽經》。楞伽是印度南邊的一個海島,有人指為錫蘭島,今雖不能確知其地,但此經的布景是在南天竺的一島,開卷便說,“一時佛在南海濱楞伽山頂”,故此經名《大乘入楞伽經》。經中(卷四)有雲:
如醫療眾病,無有若幹論,以病差別故,為設種種治。我為彼眾生,破壞諸煩惱,知其根優劣,為彼說度門。非煩惱根異,而有種種法。唯說一乘法,是則為大乘。(此依宋譯。魏譯末句雲,“我唯一乘法,八聖遭清淨。”)
這是“南天竺一乘宗”的意義。
法衝是北方中興《楞伽》的大師,他的魄力氣度都很可觀。傳中說他到長安時,
弘福潤法師初未相識,曰:“何處老大德?”答:“兗州老小僧耳”。又問何為遠至,答曰:“聞此少‘一乘’,欲宣‘一乘’教綱,漉信地魚龍,故至。”潤曰:“斯實大心開士也!”
這是何等氣魄?傳中又說:
三藏玄奘不許講舊所翻經。衝曰,“君依舊經出家,若不許弘舊經者,君可還俗,更依新翻經出家,方許君此意。”奘聞遂止。
玄奘是當代最尊崇的偉人,也還壓不倒這個“兗州老小僧”,所以道宣稱他為“強禦之士,不可及也”。他是偷剃度的和尚,不肯改屬官籍。到近50歲時,兗州官吏強迫他“入度”,屬兗州法集寺。但他始終不受拘束,“一生遊道為務,曾無棲泊”。仆射於誌寧讚歎他道:“此法師乃法界頭陀僧也,不可名實拘之。”
法衝與道宣同時,道宣作傳時,法衝還生存,“至今麟德(664—665),年七十九矣。”他生年約在隋開皇六年(586)。
法衝傳中詳說《楞伽經》的曆史和楞伽宗的師承,是我們研究此宗的重要史料:
其經(《楞伽》)本是宋代求那跋陀羅三藏翻,慧觀法師筆受,故其文理克諧,行質相貫,專唯念慧,不在話言。於後達摩禪師傳之南北,忘言忘念無得正觀為宗。後行中原,慧可禪師創得綱紐,魏境文學多不齒之。領宗得意者時能啟悟。今以人代轉遠,紕繆後學。可公別傳略已詳之。今敘師承,以為承嗣,所學曆然有據:
達摩禪師後,有慧可、慧育(達摩傳作道育)二人。育師受道心行,口未曾說。
可禪師後:粲禪師、惠禪師、盛禪師、那老師、端禪師、長藏師、算法師、玉法師。(已上並口說玄理,不出文記。)
可師後:善老師(出抄四卷),豐禪師(出疏五卷),明禪師(出疏五卷),胡明師(出疏五卷)。
遠承可師後:大聰師(出疏五卷),道蔭師(抄四卷),衝法師(疏五卷),岸法師(疏五卷),寵法師(疏八卷),大明師(疏十卷)。
不承可師,自依《攝論》(《攝大乘論》):遷禪師(出疏四卷),尚德律師(出《入楞伽疏》十卷)。
那老師後:實禪師、惠禪師、曠法師、弘智師。(名住京師西明,身亡法絕。)
明禪師後:伽法師、寶瑜師、寶迎師、道瑩師。(並次第傳燈,於今揚化。)
這一份《楞伽》師承表裏,達摩以下凡28人,其不承慧可之後而依《攝大乘論》治《楞伽》者二人,共30人。其所著疏抄(抄是疏之疏)共70卷之多。此30人中,達摩、慧可、那老師、法衝,均已詳見上文。那老師之後凡舉四人,而慧滿不在內,甚可怪。那師後四人中有曠法師,似是慧滿傳中提及的曇曠法師。可師後的明禪師也許就是慧暠傳(見上)中的苞山明法師,也許他先從慧可,後來到南方又成了“興皇遺屬”了。
那位“不承可師,自依《攝論》”的遷禪師,即是《續僧傳》卷二十二有長傳的“隋西京禪定道場釋曇遷;”他本是太原人,研究《華嚴》、《十地》、《維摩》、《楞伽》等經;因北周滅法,他到南方,兼學“唯識”義,後得《攝大乘論》,“以為全如意珠”;他後來北歸,就在北方創開《攝論》,兼講《楞伽》等經,《起信》等論,成為一代大師。隋文帝的大興佛教,遍地起舍利塔,曇遷是一個主謀的人。他死在大業三年(607),有《攝論疏》十卷,又有《楞伽起信》等疏。
餘人之中,最可注意的是可禪師後的粲禪師。後來楞伽宗推崇僧粲為慧可傳法弟子,尊為第三祖。但《續僧傳》不為立傳,所可依據的隻有法衝傳的七個字!此外隻有卷十三辯義傳中有這樣一條:
仁壽四年(604)春,[辯義]奉敕於廬州獨山梁靜寺起塔。初與官人案行置地,行至此山,……處既高敞,而恨水少,僧眾汲難。本有一泉,乃是僧粲禪師燒香求水,因即奔注。至粲亡後,泉涸積年。及將擬置[塔],一夜之間,枯泉還湧。
這裏的僧粲,好像就是楞伽宗慧可的弟子粲禪師。關於僧粲,史料最少,隻有上文引的兩條。淨覺的《楞伽師資記》的粲禪師一傳也是毫無材料的胡謅;其中有根據的話也隻有引《續僧傳》、《法衝傳》的“可後粲禪師”一句! 《師資記》中的粲傳,因為是8世紀前期的作品,值得抄在這裏:
第四隋朝舒州思空山粲禪師,承可禪師後。其粲禪師,罔知姓位,不測所生。按《續高僧傳》曰:“可後粲禪師。”隱思空山,蕭然淨坐,不出文記,秘不傳法。唯僧道信奉事粲十二年,寫器傳燈,一一成就。粲印道信了了見性處,語信曰:
“《法華經》雲,‘唯此一事實,無二亦無三。’故知聖道幽通,言詮之所不逮;法身空寂,見聞之所不及,即文字語言徒勞施設也。”
大師雲:“餘人皆貴坐終,歎為奇異。餘今立化,生死自由。”言訖,遂以手攀樹枝,奄然氣盡,終於皖公山,寺中見有廟影。(此下引“《詳玄傳》曰”一長段,乃是妄增篇幅。《詳玄傳》即《詳玄賦》,作者為北周禪僧慧命,他的著作甚多,“文或隱逸,未喻於時。有注解者,世宗為貴。”《續僧傳》卷二十一有長傳。《詳玄賦》久佚,今在淨覺書中保存原文及注的一部分,雖是妄加之文,也可寶貴。)
思空山(又作司空山)在安徽太湖縣西北,皖公山在安徽潛山縣西北,兩山緊相連。獨山在廬江縣西北,即是在皖公山之東。皖公山現有三祖寺。這一帶是僧粲故事的中心,似無可疑。辯義傳中所記的獨山的僧粲,即是那皖公山和司空山的僧粲,也似無可疑。《師資記》也苦於沒有材料,隻好造出一段禪門常談,又造出“立化”的神話,還嫌太少,又抄上了一大段《詳玄賦》和注解這樣枯窘的雜湊,至少可以證明關於僧粲的材料的實在貧乏了。
六、道信與弘忍
後來的傳說都說:慧可傳僧粲,僧粲傳道信。道信傳弘忍,是為蘄州黃梅雙峰山的“東山法門”;道信又傳法融,是為牛頭山支派。但在《續僧傳》裏,僧粲承慧可之後是見於法衝傳的;僧粲與道信的關係卻沒有明說。道信傳弘忍是明說的;道信與法融的關係也沒有提起。(牛頭山的傳法世係是法融一智嚴一惠方一法持一智威一玄素,見於李華所作《玄素碑銘》。此世係甚不可靠。《續僧傳》卷二十五有智嚴傳,他是一個隋末武將;武德四年,——西曆621——他四十多歲,棄官入舒州皖公山,從寶月禪師出家。寶月或與僧粲有關係;《寶林傳》卷八記慧可弟子八人,一為寶月,“有一弟子名曰智嚴,後為牛頭第二祖師也。”智嚴修頭陀苦行,晚年住石頭城癘人坊,為癩人說法,吮膿洗濯。永徽五年,——654——終於癘所,年七十八。法融死在其後三年,年僅六十四。後人稱法融為第一祖,智嚴為第二祖,不但師承不同,年歲也倒置了。《傳燈錄》改智嚴死年為儀風二年,——677——竟是移後23年,但這又死在道宣死後十年,不應該入《續僧傳》了!)《續僧傳》卷二十六有道信傳,說:
釋道信,姓司馬,未詳何人。初七歲時,經事一師,戒行不純;信每陳諫,以不見從,密懷齋檢;經於五載,而師不知。又有二僧,莫知何來,入舒州皖公山靜修禪業;(信)聞而往赴,便蒙授法;隨逐依學,遂經十年。師往羅浮,不許相逐。但於後住,必大弘益。國訪賢良,許度出家,因此附名,住吉州寺。
此傳但說兩個來曆不明的和尚“入舒州皖公山靜修禪業”,而不明說其中一個就是僧粲。皖公山雖然和僧粲傳說有關係,但我們不能證實那山裏修禪業的和尚就是僧粲。此傳中又有“師往羅浮”之說,後人因此就說往羅浮的也是僧粲。如敦煌本《曆代法寶記》說:
璨禪師……隱皖公山十餘年。……璨大師遂共諸禪師往羅浮山隱三年。
我們對於僧粲和道信的關係,現在隻能說:據7世紀道宣的記載,道信曾在皖公山跟著兩個不知名的和尚學禪業;但後來的傳說指定他的老師即是僧粲。其說出於道信門下,也許有所根據;道信與他的弟子弘忍都住蘄州黃梅的雙峰山,其地離皖公山、司空山不遠,他們的傳說也許是可靠的。
道信傳中說他從吉州欲往衡山,
路次江州,道信留止廬山大林寺;雖經賊盜,又經十年。蘄州道俗請度江北黃梅。縣眾造寺;依然山行(適按,“依然山行”,似是說他不管縣眾造寺,他還要尋山水)遂見雙峰有好泉石,即住終誌。……自入山來三十餘載,諸州學道無遠不至。刺史崔義玄聞而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