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婉並沒有太深的心思。

她厭煩說教,厭煩彼此生疏的距離,便想借著機會逗逗這正經人。

說來也怪,每次遇著聞闕,她都有種微妙的惡意,想看他失態,想讓他亂了分寸。也許是因為他瞧著太幹淨太冷了,叫人忍不住做壞事。

所以她出門前,特意挑了黃如英繡的這件裙子。裙麵每一朵花,都見證過她與黃如英的淫行。

所以她割破指尖,惶惑無助地,像受盡了委屈的小貓,對聞闕訴說疼痛。

聞闕沒有再喚葉舟。

他彎下身子,拿潔淨的絹帕為她裹傷。

顧雲婉又聞到那股微苦的冷香了。她湊近他,細細嗅聞,動作並不明顯,但聞闕顯然有所察覺,手上動作變得僵硬起來。

給絹帕打了個結,他迅速後退。

顧雲婉偏偏要說:“聞子鳩,你身上真好聞。”

“莫要喚我聞子鳩。”

聞闕蹙眉,不太適意地捏了捏手指。他險些忘了,麵前的顧五小姐並非不諳世事的少女,錯誤的印象早該糾正。

可顧雲婉半點沒被他冷淡的態度嚇退。

她眼裏還殘存著亮晶晶的淚,帶著幾分迷茫,幾分理直氣壯:“那我該喊你什麼呀?既是嬰小姐的兄長,莫不是要喊子鳩哥哥?”

聞闕張嘴想要駁斥,零碎的畫麵飛掠而過。

幾日前,他在宗廟見到國師。那道士慣會裝模作樣,聽了他的要求不肯立即答應,反倒扯些陰陽五行的道理。

說黃如英一旦撥正陰陽,早夭的命數會反噬其身……叨逼叨半天,總之就是:黃如英得扮女子,否則活不了多久。

聞闕不信,讓人把國師拖出叁清殿。國師抱著柱子不肯撒手,後來皇帝那邊來了人,才算阻止即將發生的毆打事件。

為這事兒,皇帝罵了聞闕半個時辰。

“朕的命是國師的仙丹養著的!”氣虛體軟的天子怒氣衝衝道,“朕當年能夠即位,也是國師在陰山為朕批命!聞闕,你不顧念天子提攜之恩也就罷了,還想害朕的恩人,大熹的恩人?”

這話說得重,嚇跪了一群宮侍。

但聞闕並不害怕。他沒什麼可怕的,皇帝還需倚仗他製衡朝堂其他勢力。這也是以前打壓士族提拔寒門的原因。

道了歉,承諾再不驚擾國師修行,聞闕無功而返。

他沒能解決黃如英的困境,回來還得麵對黃如英期待的眼神,心裏本就存著幾分愧疚。如今見到顧雲婉,聽了一聲“子鳩哥哥”,便仿佛生了魔障,再度想起黃夫人那個荒唐的提議。

三人成婚。

不,別想了。

聞闕捏住眉心。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成全這兩人的婚姻大事。

聞闕在心中迅速劃定了幾種折騰國師的新辦法。

顧雲婉見他走神,自覺無趣,托著腮講起正事來:“我得了信兒,李家要把十叁小姐送與秦知意做側室。他們藏著掖著的,外麵也聽不到風聲,我告訴你,你自己查驗罷。”

聞闕眸光微動。

消息自然是蟬奴遞給顧雲婉的。她咕噥:“平白無故的,誰家爹娘想不開,把好端端的女兒送給老男人呢。”

又笑,“李淩陽想請你為他操持冠禮。過不了幾天,肯定要來找你。甭管他文章寫得好不好,話說得動不動聽,你別答應他,好麼?”

對上顧雲婉期待的目光,聞闕遲了一瞬,回答:“我自有判斷。”

顧雲婉輕輕哼了一聲。

她不喜歡這個答案,跳起來捋平裙擺,就要離開。聞闕下意識伸手阻攔,卻不知自己為何要攔。顧雲婉險些撞上他的手臂,關鍵時刻抬手格擋,軟軟指腹搭在緊繃的臂膀間。

隔著單薄布料,彼此都能感覺到彼此的體溫。

“聞子鳩。”

顧雲婉扭頭,清亮的眸子望進聞闕的心。

“你欠我一個人情呢,別忘了呀。”

因為目睹了室內淫靡的交合,聞闕曾允諾為顧雲婉做一件事。一件他能做到的事。

“我真希望盡快能用到這個人情。這樣的話,前塵往事就能一筆勾銷,誰也不用惦記著。”顧雲婉手指蜷縮,像貓爪子似的,輕輕勾過聞闕的手臂,“總是惦記著,多難受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垂下眼簾,脊背挺得很直。

語氣低落不安,模樣卻是逞強的。

就仿佛,先前的放鬆自在,理直氣壯,全都是撐麵子的假象。

聞闕喉頭一梗,道歉的話語隨即凝在舌尖:“對不……”

“那我走啦。”

顧雲婉打斷他,微笑著擺擺手,拎著裙子匆匆跑出房間。

獨留聞闕一人,怔怔然站在原地,維持著伸臂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