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看不出葉建清是一個中學教員。他身高一米七,發型時髦,衣冠楚楚,腰間別著一隻傳呼機,臉上始終是一種傲視一切的表情。剛剛認識他的人,常常會把他看成賣服裝或開金銀首鈽店的小老板,有時幹脆把當作山城的某個“高幹子弟”。
實際上,他是一個中學教師。準確一點說,他是一個停薪留職的中學政治科教師。毫無疑問,葉建清的學曆在眾多的朋友裏至高無上,不過,這有時候會成為受到嘲諷的原因。誰也想不到我會考上,葉建清耐心地向大家解釋說,高考那幾天,我前麵那個人是尖子,他無意中把試卷從桌上垂下來,結果讓我緊張抄了幾天。葉建清說,我也不想念什麼大學,可是最後漳州師專把我錄取了,我有什麼辦法呢?葉建清顯出一種可憐巴巴的樣子。
葉建清在漳州師專混了兩年,畢業分配到城關中學。第一堂課他是這麼給學生上的。大家想念書就好好念,免得以後又考個師專師大,像我這樣沒出息,如果不想念,趁早回家好了,現在改革開放,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就是當一個散仙也不會餓著,好,下麵翻開課本第一頁。葉建清的這一番話被學生繪聲繪色的傳了出去,沒幾天就傳進校長的耳朵。那個姓陸的老校長一聽,差點跌破了老花鏡。他慌慌張張,如跑敵機警報,一口氣跑到葉建清正在上課的教室門前,直等到下課鈴響才向葉建清迎麵走去,滿臉鐵塊般嚴肅地說,葉老師,我要跟你談一談。
葉建清好不容易弄清楚陸校長的意圖,不禁哈哈大笑,無所顧忌的笑聲像一群鳥飛過校園的上空。我的笑聲把他嚇壞了,葉建清後來向他的朋友們說,那真是一個可憐的老貨子。一個對山城軼聞掌故了如指掌的朋友笑笑說,如果沒有你,那老貨子可能還會多活幾年。不,葉建清正色地說,你言重了,沒有我他頂多隻能多活幾個小時,他並不是被我氣死,而是被迅猛變革的現實嚇死。
陸校長死後,學校換了一個年輕的伍校長。葉建清當晚跑到他家,我不想教什麼死人書了,你讓我停薪留職,我一個月給你一百塊,葉建清說著,掏出一疊鈔票扔在伍校長麵前,他發現伍校長眼睛亮了一下。
葉建清就這樣回到圩尾街,和梁偉東他們一起當了散仙,成天優哉悠哉,吃喝玩樂。誰也搞不明白他們哪裏來的錢,不免猜測他們在走私木村、香煙、黃金,或殺人越貨,然而猜測僅僅是猜測,沒有一絲半毫的證據,這樣便隻好長歎一聲:唉,這年頭上當散仙的,還怕沒錢嗎?
葉建清的父親葉德和是一個仕途上極不如意的老頭子,夾著尾巴在山城鎮政府混了三十多年,直至退休連個副股級也沒混上,這使得他的性格變得非常古怪。那天,葉建清告訴他不想教書了,他竟然當場鼓起掌來,劈哩啪啦的掌聲好像是在歡迎某位領導,好,好,新生事物,好,很好,葉德和癟著嘴連聲地說。
葉德清家和黃源水家是緊鄰,共用一堵牆。黃源水的母親郭美香天天坐在門檻上嘮叨,他在房間裏都能聽見,覺得她老婆子的心情還是可以理解的,沒必要跟她計較太多。沒想到母親跑出來跟她吵起來,這就不能不嚴加關注,他急忙去把母親拉進家裏。
“人家剛死了兒子,心裏難受,你也跟她計較,不是顯得水平太低了嗎?”葉建清說,“說來,那是我們朋友之間的事情,你有耳沒嘴,不必多說。”
曾玉華隻顧喘氣,沒有應聲。葉建清也不再多說,咚咚咚上樓去了。今天上午,伍校長派人來告訴他,讓他回去教書,說是教育局經過研究,不同意任何教師停薪留職。這件事使他想來有點惱火,他心裏暗暗打定辭職的主意。現在,他一心想著怎樣給教育局那個混帳局長寫一篇精彩絕倫的令人拍案叫絕的辭職書。
桌上攤開著一本稿紙,葉建清已經吸完三根阿詩瑪,也沒寫出一個字。這時,腰間的傳呼機又響了。一看還是剛才那個號,後邊加了個119的密碼,看來不回電話是不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