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源水的母親郭美香原來是一個城市貧民的女兒。
郭美香十八歲那年,全中國正遇上三年自然災害,她母親和小弟先後餓死。她父親郭先進是漳州打鐵巷有名的散仙,這下混不下去了,就帶著郭美香搭乘捎排工的木筏從九龍江逆流而上,來到閉塞古樸的山城,準備從這裏轉道去永定土樓鄉村投靠親戚。那段饑餓、漂泊的日子回想起來恍然如夢,郭美香記得她跟父親上岸之後,便餓得走不動了,全身的骨肉像紙片一樣散開。你走不走啊?跟你老媽小弟一塊死去做伴好啦。郭先進咒罵著,硬是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們沿著一條比較象樣的青石板走去,不知不覺來到了圩尾街。那時陣,天色快要黑了,圩尾街人家的煙囪一片空寂,沒有炊煙,四處飄動的是饑餓的冰涼氣息。郭先進鼓突的眼睛在圩尾街人家低矮的屋頂上搜尋著,他忽然發現一隻歪斜的煙囪徐徐飄出幾縷煙霧,眼睛立即變得炯炯發亮,快走呀,有飯吃啦,他扭頭對郭美香喊道。
這戶有炊煙的人家便是三十五歲的光棍黃躍鵬,他正在灶上煮一鍋南瓜稀飯,忽然看見從外麵闖進來兩個陌生人,而且後麵那個還是一個年輕姑娘,不禁驚訝萬分,你們找誰?他搶步上前攔住了郭先進。哎呀,這位朋友,郭先進裝作很親熱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不認識我啊?
郭美香知道,到處把人認作朋友是父親的習性,她沒想到,父親擁著那人進了裏屋嘰哩咕嚕一通,原來是在做一場交易,而自己正是被交易的對象。那人和父親從裏屋出來之後,眼光變得有些奇怪,好像一個專門販賣牲畜的行家,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幾遍,然後輕輕點了點頭。飯熟了吧?父親像是在自己家裏,毫無顧忌地從壁櫥裏拿出一隻最大的碗,便舀了滿滿一碗南瓜稀飯,唏哩呼嚕地大口吃起來。父親的聲音刺激了她的饑餓,使她的胃壁一陣痙攣,給我一碗……我餓,她顧不上矜持,朝父親走了過去。別急別急,有你吃的,父親推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一鍋南瓜稀飯很快被郭先進父女消滅幹淨。郭先進用舌頭舔著飯碗,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的表情,他說,美香,我們遇上了好心人,就在這邊歇一夜,明早再走啦。
半夜裏,在偏房睡覺的郭美香忽然發現有人趴在她身上,下意識地向父親高聲呼救,可是沒有任何回應,父親已經帶著黃躍鵬的十斤大米和十塊錢不知去向。你老爸把你嫁給我了,黃躍鵬在她耳邊呼著粗氣說,嫁給我你還算是好命,我家地窖裏有兩筐大米,還有一堆南瓜。也許是因為疲憊,也許是因為大米和南瓜的誘惑,郭美香毫無反抗,黃躍鵬很順利地剝下了她的衣衫。我老媽真是很有遠見啊,說饑荒會來,果真就來了,黃躍鵬兩眼射出一種淡綠色的光芒,在地窖裏存上一些南瓜大米,還怕找不到老婆嗎?
郭美香就這樣落戶在圩尾街。第二年年底,她生下了黃源德,後來又生了幾個先後夭折的女兒。黃源水生於一九七一年一月八日,是她生育生涯的最後一個作品,也是她的代表作。黃源水是在郭美香唾沫裏和棍棒下長大的,黃躍鵬幾乎不承擔父親的管教任務。孩子會成什麼材就成什麼材,難道一個撿豬屎的命,你打罵他幾下,他就變成狀元?黃躍鵬常常在一種理論高度上對郭美香望子成龍的做法表示輕蔑。每當這時候,郭美香就恨不得把趕不上兒子的棍棒敲在丈夫南瓜般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