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誌華外號三耳,因為他右耳朵的耳窩裏長了一片薄薄的贅肉,類似第三隻耳朵。
許光平給他打傳呼的時候,他正在水尖山下一個叫作王候的村莊裏。他是用自行車載父親來這裏的。跟父親的關係融洽親密,這是劉誌華與眾不同之處。
用車把父親載到王候之後,父親便要劉誌華先回去,但是劉誌華說:“我想看看你怎麼給人算命。”
“有什麼好看?”這個山城著名的鐵嘴仙斜著眼說,“你什麼都能學,就是不能學這個。”
“你好像從來沒給我算過命。”劉誌華說。
“你的命不用算也是好命。”鐵嘴仙說。
這時,劉誌華腰間的傳呼機響了。鐵嘴仙笑笑說:“你那夥散仙朋友又在召你了,快回去吧。”
“肯定是光頭在Call,沒事。”劉誌華不在乎地說。他推著自行車和父親走在村路上,地上的蓑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很輕。他忽然覺得很久沒有和父親走在一塊了,小時候,常常讓父親牽著手走村串寨,現在父親走在自己的身旁,足足比自己矮了一個頭,顯得那麼矮小瘦弱,歲月甚至把他原來挺拔的脊背擰彎了。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前,母親生下劉誌華沒幾天,因產褥熱而死,是父親一個人又當爸又當媽把劉誌華拉扯長大的。記不得是哪一年的春節,父子倆冷冷清清吃完年夜飯,街上爆響了劈哩啪啦的鞭炮聲,父親的臉色驀地變得慘白,下巴上稀疏的胡須不安地抖動起來。阿華,他站起身,好像很艱難地說了聲,然後一扭頭開門走了。劉誌華呆呆地坐在椅子裏,他聽見父親的大腳踩響圩尾街的青石板,向傳來鞭炮聲的那一邊咚咚跑去。劉誌華想起麵目模糊的死去的母親,淚水湧滿了眼眶,喜慶的爆竹變成一個少年心中悲傷的音樂。忽然,門被父親的肩膀頂開了,父親雙手捧著一把撿來的鞭炮,喘氣中透出一種壓仰不住的興奮,說,阿華,很多還是有芯的呢。劉誌華看見父親的衣服上甚至頭發上綴著鞭炮炸碎的紙屑,好像剛鑽出槍林彈雨一樣彈痕累累。父親額上的一塊血跡吸引了他的眼光,原來是鞭炮炸出來的,鮮血滲出皮肉,蜿蜒地往下流淌。這裏還有呢,父親興奮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鞭炮,有的沒芯,我可以幫你拈上,這些夠你明天放一個早上吧?劉誌華愣愣說不出話,眼前隻有父親的血鮮紅鮮紅地閃亮……
這麼想著,劉誌華心中的感慨猶如驚濤拍岸,推著車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
“算了,你回去吧。”父親發覺了他的落後,回頭說。
“你什麼時候回家?我來載你。”劉誌華說。
父親咧嘴笑了一下,說:“說不準呢,說不定不回去呢。”
父親的這句話劉誌華後來才明白是有涵義和暗示的。
告別父親,劉誌華踩著自行車往圩尾街方向跑去,心裏想什麼時候把自行車換成摩托車,那就方便了,想去哪裏,就是呼的一陣風,又快又瀟灑。
路過頂街的天成雜貨店,劉誌華下車打了個電話,對方回電話說,打傳呼的人留長發,矮胖胖的,早就走了。劉誌華想那無疑是光頭許光平了,他一向留著長長的頭發(可人家偏偏叫他光頭)。
“三耳,最近做什麼生意啊?”跛腳天成討好地問道。
劉誌華給許光平打了傳呼,也沒應他,眼睛就在煙架上搜尋起來,自己伸手取下一包紅塔山,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說:“你這是假的吧?”
“沒的事,我從來不賣假煙。”跛腳天成語氣肯定地說。
劉誌華把煙丟在玻璃櫃麵上,說:“你這煙從雲霄進的,百分之百是假煙,你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
跛腳天成眯眯笑了,眼睛陷落在厚厚的眼瞼後麵,說:“你還真有兩下子。”他彎腰從貨櫃下拿出一包紅塔山,“這就是真的啦。”
劉誌華拿到鼻子下麵嗅了嗅,承認它的真實性,掏錢買下了。“怎麼還沒回話?”看見靜靜臥在一隻小鐵盒裏的電話機,他禁不住自言自語。
正想點一根煙,電話機鈴鈴響了,劉誌華抓起話筒,聽見一個男子威嚴的聲音問道:“你是什麼人?”
“幹你佬,連我你也聽不出來了……”劉誌華罵道,這時話筒裏傳出許光平的嘶喊:“我被西坑派出所抓了,快來……”接著那邊哢嗒擱下了話筒。
劉誌華愣住了,他一時無法判斷這是不是一個玩笑,但不管怎樣,還是應該問個清楚。於是,他接連給梁偉東和葉建清打了傳呼,十分鍾之後,他們都還沒有回話。
怎麼回事?劉誌華心裏焦急了,兩人都不回話,這種情況是不多見的,他慌忙蹬上自行車,朝梁偉東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