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偉東吃過晚飯,像一個誌在必得的大將軍出征了,回到家裏已是次日上午8點。通宵狂賭對他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好像隻是一場小感冒。這一趟賭場設在麥子街蘇立章家裏,他的手氣很不錯,大概十二點左右,就把蘇立章的賭本全部繳獲,接下來又殲滅了頂街的林宗仁。這一趟的強勁對手居然是橄欖街的黃少峰,原來黃少峰常常是第一個退場的,今天你沒想到吧,老子前天拜了三坪祖師公,他洋洋得意地瞟著梁偉東。梁偉東沒吭聲,在打牌時一聲不吭是他的好習慣。他熬夜的臉色好像被花花綠綠的撲克牌映照得光怪陸離,眼睛始終燈泡一樣閃閃發亮,照射著自己手上的牌。在旁觀戰等著吃贏家點心的蘇立章和林宗仁出門拉了一泡尿,麥子街的雞叫了,好像出於對寒冷的畏懼,叫得有些虎頭鼠尾。黃少峰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節節敗退,一連輸了五盤,他紅著眼睛說,賭大一點,一盤兩百元。結果,他又連輸了三盤,最後一盤隻給梁偉東一百元,口袋掏光了。梁偉東把開始變皺發軟的撲克牌洗成一疊,輕輕丟進桌下的廢紙簍,那裏麵有半簍他們用過丟棄的撲克牌,隱藏著他們無數次廝殺拚搏的戰史。上街吃點心啦,蘇立章伸著懶腰站起身。忽然黃少峰一把拉住梁偉東的手,不行,再來幾盤,他的眼光顯得很蠻橫。梁偉東輕輕拿開他的手,笑了一下,你都沒錢了,還賭什麼?蘇立章不滿黃少峰的做法,說,規矩一點嘛,吃點心去啦。
他們走上街時,天已蒙蒙亮了。地上好像下了霜,看去灰茫茫的一片。林宗仁縮著脖子,嘴裏發出對天氣的咒罵。圩尾街撿垃圾的老童提著一隻蛇皮袋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跟在他們的後麵鬼鬼祟祟像是一個老特務。黃少峰回頭喝斥他,別跟著,我們又不屙屎。老童不卑不亢地說,我跟你們這麼久了,你們也不扔一點東西。梁偉東從口袋裏摸出半包阿詩瑪,丟在地上,老童像是狗見屎,欣喜地撲了過來,他一把抓起那半包阿詩瑪,嘴裏發出一聲興奮的呼哨。
梁偉東請蘇立章他們在羊媽街的大排檔吃豬肝小腸麵,最後每人還吃一碗豬腰。擦著嘴告別時,梁偉東感到頭重腳輕,腳步輕輕飄飄的,好像是踩在虛幻的雲層上麵,整個人總是不由自主地要往牆壁撞去。半路上,腰間的傳呼機響了,唧唧唧的響聲使他嚇了一跳。原來是許光平在Call,梁偉東讓他通知兄弟朋友們晚上到金三角喝酒唱歌。贏了錢便到酒樓狂歡一夜,這已是多年不變的規矩。
又看到自家那座破舊頹敗的老厝了,梁偉東心裏湧起一種複雜的感情。那老厝在圩尾街是最糟糕的,當街的牆開裂出一道口子,整麵牆已經呈現出向街上坍塌的趨勢,一根碗口粗的木頭拐杖一樣拄著它。梁偉東幾次想過用賭贏來的錢把房子翻修一遍或者拆掉重建,但是很快取消了這種念頭。父親好逸惡勞,父母親長期的不和鬥毆,兩個姐姐出嫁前的相互攻訐,這一些使他從小就對家庭生活感到失望和厭倦。有一陣子,他天天做夢發了大財,然後天天住在星級賓館裏。
母親蘇金菜是圩尾街有名的悍婦,這時她尖厲的叫聲又在圩尾街的上空響起了。多年以來,它是圩尾街的主要噪音之一。有時候,梁偉東惡毒地想到,那麼可怕的叫聲,遭人強奸也不過如此。而實際上,母親每一次的發作無不因為雞毛蒜皮,甚至僅僅是因為看著父親不順眼。說來,父親梁德根是圩尾街懶漢的集大成者,梁偉東從記事起,就看見他天天在家裏睡懶覺,然後起床等著吃飯,然後剔著牙又上床睡覺,他幾乎沒有出門做過一天的正經事。
蘇金菜的叫聲之後,接著是一聲勺子敲鼎的響聲。她舀起一勺豬潲水準備向梁德根潑過去的時候,梁偉東正推門而入。蘇金菜的手在空中停住,搶先向兒子說道:“你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老爸?整天隻吃不做,還嫌早飯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