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印象中我們班的每個同學都是親切的、可愛的。有些人即使頑皮,現在想想也隻是孩子的天性使然;有些人即使經常做錯事,在當時也是出於無知或者大意。那個為了一張彩色貼紙而和我吵架的女生,卻會在玉米豐收的時節從家裏帶來好大一袋爆米花送給我吃;那個用灌了水的蛇皮把我嚇到半死的男生,卻願意在下雨的時候把自己的傘塞給小宇哥哥,說:“你們打吧,還有葉知秋她妹呢。”然後自己頂著書包跑出去,鞋子踩起的泥水濺得褲子上到處都是……我確信我們班沒有所謂的“壞孩子”——除了徐超。

假如他隻是調皮搗蛋,不守紀律,或者不講衛生,那麼我完全可以用一種柔和的情緒來記住他,抑或忘了他。但他竟是那樣的自私,冷漠,從來不給別人自尊,也不給自己留一點點自尊。他把欺負比他弱的人當作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習慣於用十分惡毒的話去嘲笑其他同學的缺點;樂於在課堂上給答錯問題的同學喝倒彩,盡管那些問題他也是絕對答不出來的。他並且反複無常:當有求於別人時,便小心翼翼,笑容可掬;當他得了好處,或是拿了誰的一個把柄,便到處宣揚,時不時地威脅別人,仿佛他是可以輕易就操控一切的大人物。

假如,他隻是壞,隻是作為一個“壞孩子”在我們班上完六年級,大家畢業,各自相安無事,也好。甚至更自私一點,假如我們隻是互相知道名字,說過幾句話,他完全不能影響我,那也是不錯的。

但是他來的第三天,星期五,下午大掃除後的班會上,老師竟向大家,不,是向我們宣布:“徐超跟我說,他的學習基礎不太好,也不太自覺,希望和成績好的同學坐同桌——嗯,這樣能發現自己的不足,有積極向上的想法,也是很好的嘛!我想了想,葉知秋,就讓徐超和你坐去吧!你看怎麼樣?”

“啊?我……”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的表情,但我想一定不會好看。

“唉,葉知秋,你是咱們班成績最好的,又是三好學生——應該給大家做個榜樣吧?不要排斥新來的同學嘛!你以後還要多幫助徐超……那好,就這樣。周天宇,下禮拜一來,你和徐超把座位換了。”

“老師!我和葉知秋……”小宇哥哥想說什麼,卻被老師笑著打斷了:“嗬嗬,你和葉知秋都坐在一起五年了,也該換換座位了!”

我看著小宇哥哥,他也看著我,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話才好。過了一會,他把臉轉向講台的方向,去聽老師下麵的講話——但是我敢肯定他什麼也沒聽進去。我們就這樣一直不說話,默默地坐到下課放學,慢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直到孔雀從她們班跑來叫我們了,我們兩個還是不約而同地磨磨蹭蹭。那時隻是不舍得,不舍得,心裏知道這是我和小宇哥哥作同桌的最後一小會了,於是多麼希望時間可以被拉長,靠放慢每一個動作,靠把文具盒裏的每支筆整理來,再整理去。

“你們倆今天怎麼啦?”孔雀奇怪地看著我們。沒人回答她的話。

“快點嘛,知秋!你忘了今天我爸我媽都不在,讓咱們自己煮麵吃呢!咱們還沒自己做過飯呢——快點,快點!”她說著,就拿過我的書包,攬起桌上的書本,統統塞了進去,隨即又去幫小宇哥哥收拾。

我不知哪來的倔強,從孔雀手裏奪過書包,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並底朝天地把所有東西全都倒了出來。“你讓我自己裝……”眼淚就那麼一顆顆地滴下來,濺在書上。

孔雀嚇壞了。“她怎麼了?我怎麼惹她了?”她看著小宇哥哥,不知所措。

“唉……沒事……”小宇哥哥淡淡地笑了一下,“老師讓我們換座位呢。”然後他幫我把散落在桌上和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裝好。“別哭了……換個座位麼,有什麼大不了?走吧回家吧——回了家還不是一樣在一塊玩?還哭,看鼻涕都哭出來了!”他抬起手輕輕刮了刮我的鼻子,頓了一下,用一種輕得像歎息似的聲音說:“我的傻姑娘……”

我抬起頭去看他,我跟他在一起呆得太久,反而忘了仔細地去看他。他的頭發稍微有一點卷,嘴唇微微向後抿著,眼睛是幹淨而明亮的。

“發什麼愣?”小宇哥哥說,“不哭了?不哭咱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