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荔族使臣入朝拜見大周皇帝。皇帝甚慰,為她們設宴。
宴席上一片祥和,觥籌交錯,荔族使臣盛讚大周風物。酒過三巡,使臣起身行禮,轉頭看向長寧公主的座位,代表荔族王詢問施淵是否一切都好。
宸貴侍拚了命的給沈辭盈使眼色,生怕她在這樣重要的場合犯渾,叫人家荔族看了笑話抓住把柄。
施淵主動挽住沈辭盈的手臂,溫婉一笑,“勞煩使者轉告母親與父親,孩兒一切都好。”
沈辭盈沒掙開,配合著施淵演了一出妻夫恩愛的戲碼。
施淵舉起酒杯,偏頭看向沈辭盈,唇角含著淺笑,“多謝殿下。”
沈辭盈瞥他一眼,與他碰了個杯,隨後一飲而盡。
男人眸中鍍上一層幽暗,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杯中酒仰頭飲下。
今日宮中赴宴,沈辭盈還有另一件要事,看見不遠處的容筠起身出去,她算著時間,又喝了兩杯酒,與容筠錯開一點時間,前後腳出去了。
宮中景色依舊,皇後仍在幽禁,宮道上偶爾有小廝路過,皆是垂著頭,一舉一動仿佛按照標尺刻出來的。
容筠出門之後沒有目的地,他攏了攏肩上的披肩,漫無目的的遊蕩。
容母曾也是戰功赫赫的侯爵,更別說容鳶是公主伴讀,再加上成婚後的幾年,這一條路,容筠並不陌生,他走過無數次。
以前進宮,是作為南陽侯府大公子,上有母父疼愛,下有幼妹恭敬,那時他享盡了鮮花與稱讚。
後來時過境遷,早已物是人非。親人相繼戰死,南陽侯府一夕之間蒙上叛國冤屈,幸虧有長寧公主堅持為容家昭雪,這才得以擺脫。
他信步走著,思緒回到當年,容家洗清罪名後,他回到空無一人的南陽侯府,昔日歡聲笑語如今都化作了塵煙,滿院飛舞的紙錢與白幡中,隻有長寧公主派人前來吊唁。
之後,他被指婚給了二公主。
容筠忍不住笑起來,他仰起頭,眸中的淚水隨風落入發間。
或許他早該認清,天家無情,他仍在孝期,賜婚的聖旨便急不可耐的塞到他手上。
尚未成婚,沈嘉言在容家的祠堂裏強占了他,當著他母父姐妹的牌位,輕蔑的看著衣不蔽體的他。
他孤身一人,無依無靠,似乎除了一死解脫,唯有忍受一條路了。
可他不想死啊。
他母親戰死沙場換來的短暫和平,他妹妹死的不明不白,他們家世代忠烈,他失去了那麼多,到頭來卻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嗎?
他明知沈嘉言不是良配,卻不得不嫁給她。婚後不久,他有了身孕,哪裏想到,那是他和他的孩子更多不幸的開始。
“容筠!”
容筠的思緒被打斷,他驟然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一腳邁進了池塘。
隻差一點,就要跌進去了。
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剛要後退,卻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擺,一個重心不穩,“噗通”一聲栽進了池塘。
冰冷的池水灌入鼻腔,在一瞬間,容筠真想就這樣沉下去。
然而隻有一瞬,他想到了他的孩子。沈嘉言一心要個女兒,向來不喜他的皎皎,若是他不在了,皎皎一個孩子如何在偌大的公主府生存?
他一下子就想通了,求生的本能被激發,劇烈的掙紮起來。一雙有力的臂膀在掙紮之中抓住了他,陌生的女子氣息撲麵而來。
容筠克服恐懼的本能,停止了掙紮,順著女子的力道,被推上岸。
“咳咳咳!”
池塘裏的水不算幹淨,容筠嗆了水,現下身上不舒服。但他仍然第一時間遮住了露出來的小腿,勉強整理好衣衫,這才抬頭看向救他的人。
“……見過六殿下。”
沈辭盈一直背對著他,直到他開口說話,她才轉過身。
“池水涼,姐夫還是快去更衣,傳太醫看看吧。”
沈辭盈硬邦邦的說,她原本準備了很多話,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勸容筠離開康寧公主府。在看見容筠狼狽的一瞬間,她忽然噎住了。
她是女子,可以隨時拍拍屁股瀟灑走人。可容筠不同,他若要選擇,必然要經曆脫胎換骨的痛苦。
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她轉身走了。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她又回來了。
容筠仍然坐在池塘邊發呆,這裏很少有宮人過來,到現在沒有人發現她們二人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