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責,後悔一直以來對波比並沒有盡心。
很多時候,麵對這個無從入手的五歲孩子,他失去了成人的耐性,表現出來的,隻是一種職業敷衍。早知有今天,他一定會給波比多一點的愛!他會盡力勸舒兒聽學校老師意見,盡早把波比接回家,那麼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慘劇。
現在舒兒也不能怪責學校,因為老師之前也提出,說孩子有自閉症,讓她把孩子領回去,治好再來,但舒兒一直不肯承認兒子有病。
按舒兒往日的性格,她會第一時間本能反應,指責學校為什麼不鎖好通往天台的門,然後讓人等著收律師信。但這次她沒有。她像當年打了敗仗被囚禁起來的聖女貞德,眼裏注滿了迷茫和傷痛。
唐吉訶德也有躺下的時候,何況她是個女人,現在經受的是切膚之痛。
也許等她複元了,她才會理智地分析,到底應從哪個角度,去追究學校的責任。但現在她全力追究的人,是她自己。她後悔不盡早讓波比退學,把他接回家,自己看著。
她全身發燒,失去水分的雙唇緊緊閉著,不肯說一句話。也許她正以渾身的力量,她性情裏所擁有的潛能,用力地鞭撻著自己大意的靈魂,對自己的不能原諒,比對付任何一個傷害過她的對手還要狠。
外麵台風起了。這個台風的代號叫珍珠,它美麗而凶猛,正從東海那邊向海城正麵撲來。這股熱帶氣旋卷起了海上的巨浪,大有把窗外的樹木掀翻之勢。
方原一夜陪伴著舒兒,他擔心這個過於堅強,過於固執,過於自負的女人過不了這一劫。怕她因為自責和悲慟,把腦裏麵的神經也絞斷了。
在海城,舒兒無親無故,平日她行事如風,我行我素,到躺下來的時候,才發現,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就連相依為命的波比,她生命的另一個寄托,她最終也失去了。
淩晨一點的時候,方原才反應過來,用舒兒的手機,找到了她上海的父親。
舒兒說過,他們家的人性情都很接近,舒教授自然不是省油的燈,嫌半夜被人吵醒,他不問緣由,先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方原才知道他冤枉人家美國了,舒兒的性情不全是在美國那片泥土培植的,她本身DNA裏就有極其完美的遺傳。
知道外孫死了,舒教授也真夠堅硬,他沉默良久,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既像外公又不像外公說的話:“算了,這孩子也許本身就不該來。”
可以說他曾經滄海,也可以說他極度殘忍。
也許在舒教授看來,這對女兒未嚐不是一個解脫。
試想一下,一個未婚媽媽,帶著一個自閉兒,將來前景自然不容樂觀。也許他更理智,更在乎女兒的將來。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他沒跟波比生活過,出生至今也隻見過幾次麵。沒有太深的感情,就沒有過多的傷痛。
舒教授最後問方原是誰,姓什麼,方原照例說是家庭老師。他說:“那請方老師多照顧一下小女吧,她雖然很堅強,但我還是擔心的,我明天訂機票過來,把她帶回上海算了。這邊她起碼有親人,隻要她不挑剔,她一樣可以找到她的事業……她在嗎?讓我跟她說說話。”
方原把電話遞過去,舒兒機械地拿了過來,不知道父親跟她說了些什麼,隻見她的眼淚再次奔湧而出。“知道了,爸爸。沒事了,先這樣吧,我想靜一靜……”
不到十分鍾,她就收了線,拿電話的手,默默垂在小肚上。
後來方原悄悄地把她手裏的電話拿過來,給王靚發了個短信:“這邊出大事了,我明天不能去接你們了,等台風過後你再回來。我手機用不了,到時再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