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夜行的飛鳥(2 / 3)

方原走過去,在她麵前蹲下來問:“為什麼會這樣?”

這又刺激了舒兒,她再次跳起來,向對麵那個玻璃門衝。方原反應不過來,被她推得往後坐到了地上。她的爆發力太強,女教師和旁邊的人一把按她不住,她的頭就砰地撞到了玻璃門上。

一聲巨響,門碎掉好幾塊。舒兒的額頭也被玻璃割破,血馬上流了下來。方原上前抱住她,有人把護士叫來了,大家一起把她抬進了急救室。

包紮傷口後,醫生說,已給她注射了鎮定藥,人很快就會安靜下來。

方原坐在病床邊,拿起她的手握著。舒兒不說話,兩眼呆望著天花,慢慢地,眼淚從眼角的兩邊分流,滴到了白色的枕頭上。

校長走過來,把他叫到一邊,問他是學生的什麼人。方原想到會有警方介入,遲疑了一下,就說自己是舒兒的朋友,是波比的家庭老師。

校長告訴他,波比是從七樓頂樓掉下去的。學校宿舍大樓9點關門,9點半關燈。關燈前老師還點過人數,波比應該是在關燈以後,自己從床上爬起來,悄悄開了門,溜上樓頂的。保安聽到那一聲身體砸下來的悶響,是在十點以後。他們上去察看過,通往頂樓的那道門打開了,及腰的圍欄上,有他跨過時留下的小拖鞋。

那麼,波比是光著腳,穿著條紋小睡衣掉下來的。他是做夜遊夢,還是想在夜空裏飛翔?

沒有人知道,之前波比都在想些什麼。他自己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小世界。小波比關閉了那扇門,不讓別人進來,自己也不走出去。要走出去時,他的腳下就踩空了。

方原想起小時候,村裏有一個女孩子,她朝著家門口蓋滿青苔和浮萍的池塘走了下去。很快,青苔和浮萍淹沒了她嫩黃的頭發。那女孩比波比要小一些,隻有三歲。她不是自閉,她的世界還沒有完全開啟。也許她以為眼前是一個草甸子,她想去那兒玩;也許她本來就知道那是一個池塘,但她想抓裏麵的魚。隔天,女孩的身體從綠色的池塘裏浮起,像綠仙子那樣沾滿了青苔,大家才知道她掉到下麵去了。那叫失足,不叫跳塘。跳是一種主觀決定的姿勢,女孩還不懂得這個姿勢。

波比呢?這個方原所熟悉的,當了方原半年“兒子”的波比,他是踩空了,還是跳?

方原在醫院門外的台階上,對著舒兒開車撞柱的肇事現場,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還是想不明白。

他倒是想起,去年春季,陶軍的一個臨時女友,在15樓的公寓裏養了一隻小花貓。那貓生性孤傲,氣質清高,見到人就掉頭走開,給它好吃的也絕不討好,跟它的女主人完全不同。陶軍提醒過他這位臨時女友,在高樓住就不要養貓,小心摔死。但那女生說,貓有九條命,自己會看護自己。後來貓不見了,女生翻遍了衣櫃也不見,在電梯登了尋貓啟事。隔天,管理處倒提著一隻僵硬的貓屍體來摁她家門鈴。女生後來才知道,貓咪有“高空症候群”。如果它在窗台上看到有不明飛行物,一隻鳥,或者是一隻飛蟲,貓咪的專注和地盤意識會令它不顧一切撲過去。貓的始祖在森林和荒野,天性使然,它是不知道自己落下的,不是泥土,而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高度。

這麼分析,那波比會不會在台風前夕,在悶熱的蚊帳裏憋得難受,便跑到樓頂閑逛,看到有飛機,又或者是流星飛過,又或者是一隻夜行的飛鳥,讓他也想像它們那樣,可以自由飛翔,無往不去,於是才跨過了圍欄呢?

一個自閉孩子的腦袋,是一個迷宮。方原繞來繞去,也進不去。

煙燒到煙蒂,吸下去才知道沒了。人到了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當日沒有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