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數日無事。這日,裨將虞將軍入宮報高祖道:“門外有人自稱齊人婁敬,求見陛下。”高祖道:“此人素有賢名,早欲見之。”遂令傳入。婁敬入內拜見。高祖視其人衣裳襤褸,形容放縱,先有三分不快。張良在側,觀其顏色,已知其心,便暗謂高祖道:“山野名士,多恃才放曠,不拘小節,請大王勿以外表取人。”高祖聞其言,登時醒悟,於是改容相見,設宴招待。酒過數巡,高祖問道:“先生遠道而來,必有賜教,敬請明言。”婁敬道:“山野草莽,何言賜教。隻是有一事不明,特來請問陛下。”高祖道:“盡管說來。”婁敬道:“陛下以洛陽為都,是否欲與周室比隆哉?”高祖以笑默許。婁敬道:“臣以為不可也!陛下取天下與周不同。周乃後稷之後,得唐堯之封於邰,積德累善十餘世。後周太王因屢受狄人擾亂,遷往西岐,國人爭而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之爭,始受天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附。至武王伐紂,孟津之會,八百諸侯不期而至,遂滅殷朝。成王即位,周公之輩極力輔佐,因洛陽為天下之中,故營建為都,以使諸侯四方朝覲納貢,道路相若。有德者易以此治理天下,無德者則易以此亡失天下。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以險阻守城,令後世驕奢以虐待民眾。周盛之時,天下和洽,四夷爭習其風,慕義懷德,附離而並事天子,不屯一卒為防,不遣一卒為戰,八方外夷、諸侯大國,莫不賓服,效其貢奉。及周室衰敗,分而為二,天下皆不朝周,而周不能製,非德薄所至,乃形勢弱也。今陛下起兵豐、沛,收三千軍卒,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荒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而欲比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可。”高祖聞之,甚覺有理,遂問道:“以先生之見,如何處置?”婁敬道:“臣以為秦地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守。如有急變,可以百萬之眾拒之。今秦有故資,土地肥沃,正所謂天府之國也。若陛下入關而建都,即使山東生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之。夫與人爭鬥,不扼其喉而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以秦地為資,即扼天下之喉而擊其背也。”高祖聞之,不敢輕信,先安排婁敬住下,自招群臣而問之。
群臣多是山東人,聞外臣薦高祖以關中為都,皆爭言道:“周朝自定都洛陽,治天下數百年。而秦都關中,二世即亡,不祥也。洛陽東有成皋、滎陽,西有澠池、崤山,背靠黃河之險,其固足可自保。”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並沒有多少人認同婁敬之見。高祖心甚遲疑,不能決斷。巡視群臣,獨張良獨自沉吟不語,遂啟齒問:“子房以為如何?”張良稟道:“洛陽雖有此固,其中甚狹,不過數百裏,加之物產不豐,四麵受敵,此非用武之國。關中左有崤、函,右有隴、蜀,沃野千裏;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麵而固守,獨一麵東製諸侯。諸侯安定,以河、渭接天下之物,西給京師;諸侯有變,則順流而下,足可轉運軍糧。正如婁敬之說,此乃金城千裏,天府之國也!”高祖大悅,謂群臣道:“先言都秦地者,齊士婁敬也!婁者,即劉也!”主意已定,招婁敬至,賜其姓劉氏,拜為郎中,號奉春君。婁敬拜謝,即改姓名為劉敬。
高祖既已定心遷都關中,遂即日起駕入關。行至路中,遇四五小兒路上群戲,一兒歌道:“著青裙,入天門,揖王母,拜木公。”眾人聞之,皆莫解其意。高祖問張良,張良但笑不語。高祖固問,張良道:“此東王之玉童也。所謂金母者,即西天王母;木公者,東王公也。此二元尊,乃陰陽之父母,天地之本源,化生萬靈,育養群品。木公為男仙之主,金母為女仙之宗。長生飛化之士,升天之初,先覲金母,後謁木公,然後升三清,朝太上君矣。此歌乃玉童點化有緣之人也。”高祖聞之,以為戲言,一笑置之。
行至鹹陽,已至漢五年六月,擇壬辰日,改鹹陽為長安,定為漢都,大赦天下。時長安因秦滅遭劫,後雖然有所修複,然與秦朝興盛之時自是不能相比,丞相蕭何請再治未央宮以為皇帝寢院,高祖許之,蕭何分工加築。張良一路勞累,病臥床榻,高祖知他體弱多疾,親至府下探望。張良謂高祖道:“臣少時得黃石公之書,內有修生之道,臣閑時常習之,能煉氣絕力,輕身羽化。因與綺裏季、東園公、甪裏先生、夏黃公為雲霞之交。天下紛亂之時,臣以家世相韓之故,不受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後臣以三寸之舌為陛下出謀劃策,幸而成功,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位也,於人之願足矣。今天下既定,臣於陛下無益,願從赤鬆子而遊,不食五穀,閉門修煉,以得拜王公、謁金母。”高祖聞之,憶起當日所見,方知張良所說並非戲言,遂勸道:“神鬼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先生何苦自當其罪?”張良道:“人各有誌,不可勉強,請陛下許臣盡此心願。”高祖素敬張良,不忍逆其本意,隻得許之。張良遂絕五穀,閉門不出。後文天祥有詩道:“博浪椎揮四海驚,虎狼雖暴已無秦。興劉滅項猶餘事,豈是蕭韓行輩人。”黎廷瑞有詩道:“早見滄海君,晚師黃石公。力士不得力,驅使芒碭龍。仁義以為椎,氣蓋百代雄。一擊函穀碎,再擊烏江空。從容一籌畢,全漢酬其功。何乃不自知,而以留見封。酂侯辱械係,淮陰歎藏弓。彼皆為人役,詎敢望此翁。辟穀豈其然,視世與穀同。可憐商山老,亦墮子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