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英姑(1 / 3)

永遠的英姑(1)

在我印象中書房院最美的人兒恐怕就要數英姑了。英姑年齡不大。十五六歲的樣子,瘦瘦俏俏的身材,長頭發、白淨臉、隆鼻小嘴,再配上一雙又細又小的眼睛,讓人看了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爽伶俐。

英姑年齡小、輩份大,幺九、二狗旦、我,都是英姑的侄子,於是我們便英姑英姑地叫,真名倒漸漸被人忘在了後腦勺。英姑人美唱的歌也美。我們那地方離州城很遠,村後是高高的大青山,村前是一眼望不見頭的黃土坡。“黃土漫漫天連天,就盼龍王淚漣漣。”四季黃風,十年九旱,這就苦了靠天吃飯的我們,遇到特別幹旱的年份,地裏的莊稼長到一半就成了柴禾。為了活命,許多男人翻過大青山去關外下煤窯,村裏留下一堆一堆的老婆孩子。沒有男人的女們們生活得苦湯寡味。幹完家務便坐在門口納鞋底子,悶得慌了便哼上幾句,有“碗碗腔”、“道情”、“梆子”、“爬山調”,爬山調最多,這種調子如訴如唱,很適合女人們的心境。“大雁回家呱呱叫,一個人睡下好孤少”,“鬥大西瓜解不下個渴,老漢漢不在心難活”,內容多是艾艾怨怨的。

“爬山調”唱得最美的要數英姑了。英姑嗓子好,聲音又亮又甜,唱出來別有一番韻味。那年夏天不知是誰鼓搗的,人們一到晚上便聚在老棗樹下聽英姑唱歌。月亮寡白寡白地掛在樹上,夜風徐徐掠過大夥赤裸的膀子,場子中間的秫秸竄起丈高的青煙,幺九、二狗旦人模人樣地坐在人群後麵。英姑依在棗樹下,上身穿件碎花襯衫,長辮子自然地搭在前胸。

“……

一對對枕頭花格瑩瑩,

一床床被子半床床空。

提回盆盆頂住個門,

放個枕頭短下個人。

……”

唱者無心,聽者有意,嬸嬸大娘們聽著聽著便悄悄垂下淚來。

英姑會唱很多歌,“走口外”、“刨山藥”、“打酸棗”、“尋女婿”、“小姑聽房”等等,這些歌大部分是英姑奶奶教給她的。英姑母親去世早,打小就和奶奶在一起。沒事的時候,奶奶就給她講爺爺下煤窯的事。爺爺翻過大青山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奶奶說著說著就會哼一段“走口外”。英姑在奶奶沙沙啞啞的唱聲中朦朦朧朧明白了許多許多,她的歌聲總有一股濃濃鬱鬱的惆悵。

“……

大雁回家樹葉落,

跑口外的哥哥留誰家?

十冬臘月數九天,

背炭的哥哥實可憐。

……”

在那如泣如訴的歌聲中月亮靜靜地掛在了西天。場子裏的秫秸火早已熄滅,孩子們躺在母親的懷裏發出鼾聲。女人們擦擦眼低頭回去。人群後麵的幺九還坐在黑暗中,一直等到看不見英姑了才滑下石頭。

秋收以後人們就顧不上聽歌了,掰玉米、掐高梁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呢?出去拾荒。拾荒是我們小時候最樂意幹的一件事,三個五個一夥,挎著籃子去田野裏撿拾大人門拉下的糧食,這些收獲歸個人所有,在那個常常餓肚子的年代裏,每撿到一棒玉米、一穗高粱,我們都會高興很長時間。英姑、幺九、二狗旦和我常常結伴出去。

我們幾個數幺九年齡大,幺九家裏兄妹多,幺九上麵還有四個哥哥五個姐姐,因此生活特別困難,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幺九出去的時候,會給我們弄許多好吃的東西,當然這裏還有另外一層原因,幺九喜歡英姑,想討英姑的歡心。我們都知道幺九的秘密,幺九不讓我們說。

太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秋收後的田野顯得更加空曠靜謐。一隻老鷹在空中盤旋。我們翻上這道梁又紮進那條溝,每個人的籃子裏已有了不少的收獲。這時一群羊從坡那邊飄下來,放羊的人亮亮的歌聲傳進我們的耳朵:“一朵朵白雲天上飄哎,一群群肥羊黃土溝溝裏跑……”我們正坐梁這邊歇息,二狗旦便鼓動英姑也來幾句。英姑臉紅樸樸的,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回頭看看幺九便唱起來。

“……

紅彤彤的陽坡暖個洋洋地照,

柔軟軟的羊毛綿個溜溜地好。

……”

梁那邊傳來喝彩的鞭聲。幺九領著我們噢噢地叫起好來。

幺九很興奮,英姑剛才一眼看得幺九心裏熱乎乎的。現在英姑唱歌,幺九便轉著圈子忙開了,又是找柴禾,又是踩地皮。

永遠的英姑(2)

我們一看,幺九今天要來拿手好戲了。幺九弄的野吃有烤玉米、燒紅薯、燜田雞,我們印象中最好吃的是他的燎黃豆。找一塊硬地皮,點一堆易燃的幹柴,然後將拾來的黃豆苗架上去,幹鼓鼓的豆莢便在火中乒乒乓乓炸響。等到大火燃盡,脫下衣服一扇,地上便會露出一層炸得焦黃的豆粒兒,扔進嘴裏崩脆香甜。躺在土坡上,嘴裏嚼著崩香的黃豆粒兒,世上再沒有比這幸福的事了。

英姑唱完歌的時候,幺九的黃豆也燎好了。英姑臉上汗律律的,或許是受到鼓勵的緣故吧,一臉興奮的神色。英姑好幾天沒有這麼盡情的唱了。幺九舉起一棒豆粒兒倒進英姑的手裏。英姑看著幺九:“真香。”幺九高興得屁顛屁顛的。地上的黃豆不多了,幺九明顯做了手腳,我和二狗旦心裏有些不高興。吃了幾粒豆粒兒,二狗旦扒在我耳朵上叨咕幾句,兩個人悄悄溜到一邊,看著英姑、幺九,突然齊聲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