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幾天沒有出去，秋假很快就要過去了，我抓緊時間完成作業。大概是開學的頭一天吧，二狗旦突然來找我，說幺九走了，幺九和村裏的後生們去了關外……幺九托付我和二狗旦把一個折疊得齊齊整整的藍布包送給英姑。
英姑身子還很弱，正坐在炕上納鞋墊子，那是雙男人鞋墊兒，見我們進來慌慌張張地把鞋墊兒放在身後。英姑見幺九沒來，忙問幺九呢？當聽到幺九去了關外時，英姑的臉刷地變白，再也顧不得什麼羞不羞了，拉上我們便跑到村外。大跑口上白茫茫的一個人也沒有。英姑又往山上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當我們氣喘籲籲地爬上山頂時，幺九他們已走成了幾個小黑點。
“幺九——幺九——快回來——”
猛英姑頂著風大喊。
遠處的黑點停止了移動。
風中似乎隱隱約約傳來幺九的回聲。
“幺九——幺九——”
幺英姑含著淚大喊，她已經全部諒解了幺九的行為。二狗旦把小布包送給英姑，英姑三把兩下打開，小布包裏掉下一塊耀眼的紅頭巾。英姑的淚再也控製不住了，她抓起紅頭巾向遠處的幺九擺動。紅頭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象一麵旗幟高高地飄在大青山上。
自從幺九走後，英姑似乎再也沒有快樂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人鑽在小屋裏一針一線地納鞋底子。冬天日頭很短，英姑納著納著屋子裏便暗下來。奶奶串門子還沒有回來，英姑拿出紅頭巾撫mo了半天。第二年秋天，幺九沒有回來。幾個人出去沒精打彩的，英姑坐在土梁上望著身後的大青山出神。二狗旦知道英姑又想了幺九，有意說，英姑，唱一個吧！英姑苦笑一聲搖搖頭。天藍藍的，一行大雁向南飛去。秋風刮過身上有了涼意。第二天，英姑懶得出去拾荒，我和二狗旦出去幾趟也呆在家裏。
大概是快過年的時候吧，關外突然捎回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說村裏的後生們要回來過年。我和二狗旦興奮地跳起來，幺九要回來了，我們又可以在一塊好好過個年了。我和二狗旦急忙跑到英姑的小屋裏，想把這個好消息盡快告訴給英姑。英姑顯然也得到了這個消息，臉上露出很久不見了的笑容，頭上罩著那快紅頭巾，正在小屋裏哼著小曲子：
“……
走路你要走大路，
可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人馬多，
好給哥哥解憂愁。
……”
我們開開門逗弄英姑，給哪個哥哥解憂愁？怕是幺九吧？英姑臉一紅舉起拳頭，我和二狗旦笑著跑出門外。英姑奶奶過來，看到英姑高興的樣子也長長籲口氣。
離年關越來越近了，幺九他們還沒有回來。英姑一趟一趟往村外跑，我和二狗旦也著急起來。
年三十那天突然下起雪來，雪花飄飄灑灑落在村子裏。大青山、遠處的田野很快蒙在雪霧中。村前已有人放起鞭炮，我和二狗旦徹底失望了，我們不想找英姑，我們怕英姑看見我們更傷心。我和二狗旦都罵幺九不夠意思，準備等幺九回來好好教訓教訓他。兩個人賭氣地取下櫃台上的鞭炮。幺九不在，我們自己放！
就在這時，村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厲的哭聲，先是一個人，而後是幾個人，哭聲鋪天蓋地而來。我和二狗旦大吃一驚。跑出村外傻了眼，幺九他們往家趕時從山上摔下來了。大青山高峻巍峨，加上天黑路滑，幺九滾下來就不行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過了那個年的，在萬家團圓的那個節日裏，我耳邊回響的一直是英姑那悲痛欲絕的哭聲。“幺九——幺九——”英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幺九死了的事實，一個人爬到山上絕望地喚著。英姑圍著紅頭巾，她希望幺九能看到她等他的模樣。英姑奶奶攔不住英姑，一個人鑽到屋裏抹眼淚。“幺九——幺九——”英姑的聲音把全村人的淚喊出來了。好不容易盼到開學的時間，我幾乎是逃也似地離開那裏，我怕看見英姑，怕聽見英姑那傷絕的叫聲。
此後我一直沒有回去，第二年剛放暑假我便急急忙忙地往村子裏趕。二狗旦還好麼？英姑該恢複過來了吧？英姑的歌聲還是那樣動人麼？
村子裏很靜，英姑所住的小屋還在，裏麵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我從梁上找到放羊的二狗旦。二狗旦歎口氣告訴我，英姑已經走了，英姑已經嫁到遙遠遙遠的塞外了，英姑走的那天頭上頂著那塊又紅又豔的紅頭巾。
我和二狗旦都沒再言語。太陽明明亮亮地照著身後的大山。四周很靜。
山上的風很大，冷硬的秋風吹過幺九棱角分我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英姑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