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她的容顏。五年前，當媽媽沒有一絲表情地從車窗前走過，當爸爸潸然淚下，我就已經在那個時候變得不同。我很好奇關於媽媽的事，可爸爸從不對我講，我問了也不說。隻是他的書架上常年放著一本厚書，是他反複叮囑我不要動的，我看過題目與作者，像是愛情小說，作者壓根沒聽過。
爸爸開著那輛車把我放在媽媽家樓下，媽媽在樓門口等待著。見到爸爸時，她快步走來，身上的針織衫隨著步伐搖晃著，她似乎瘦得可憐。媽媽叫我去電梯間等她，她要和爸爸說幾句話。印象裏不曾出現的聲音，還有將要忘記的麵孔，都在這一刻唐突地出現。我走進她待過的電梯間，看著電梯門上自己的模樣發呆。果不其然，我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削瘦的臉頰，長而憂鬱的眉眼，挺起的鼻梁，還有薄而沒有血色的嘴唇。我想知道爸爸為何如此執著，即使我和媽媽有著這樣的麵容。
媽媽帶我上了樓。等電梯時，她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我照實回答，卻發覺她根本不像是像對待孩子一樣對待我，而是像與陌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想象中母女重逢時激動得流下感人的淚水，再緊緊相擁的場景卻怎麼也不會出現。
“最近過得還好嗎？”媽媽用仿佛不存在的聲音問我，果然是生疏得過分。
“還可以。”
“今年秋天的時候該上高中了吧，學習什麼的有困難嗎？”
“簡單得很。”我擔心這是不是對她說的最後一句真心話。
“你爸爸有再婚嗎？”
“沒，也沒再找過對象。”
媽媽沉默了一陣，眉頭微蹙，仿佛在思考著什麼，又仿佛不是。也許是什麼事變成冬天裏飄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在結冰的湖麵。
“五年前，你注意到我了吧。但是那時的我沒有回應你，你怨我嗎？”媽媽把水慢慢倒入紙杯裏，剛剛好好七分滿。
“怎麼可能。倒是我告訴爸爸之後，爸爸消沉了好一段日子。”
“是嗎。”她輕飄飄地回答了一句，“你也看到了，我已經再婚，並且有了一個孩子。但是，我現在的丈夫生了病，是很難治好的慢性病，大概率要終身服藥。這次見你爸爸就是為了借錢的事。”
“我爸把錢借給您了嗎？”
“嗯。果然過了這麼多年也是，你爸爸還是會盡力幫助別人的人。”媽媽的視線轉移到別處，“你先在家裏待一會，我去興趣班接你弟弟。”
我坐在媽媽的家裏，屋內敞亮，窗明幾淨。電視櫃上放著她和那個男人的結婚照，想來他們結婚已有十年。我走進他和她睡過的臥室，靠近窗戶那頭的床頭櫃上放著煙灰缸，幾乎要裝滿了。被子、床單，都不像我家的款式，仿佛媽媽從未進入到我童年時期的家庭一般，變成了一個我所不熟悉的她。櫃子上放了藥，是白色的圓形藥片，標簽和外包裝卻被撕掉了。
記憶中為數不多關於媽媽的事，已經變成一幀一幀單獨的畫麵。過去的她總是對我笑容滿麵，對爸爸也是。某一天，非常唐突地發生了一切，然後一夜之間將所有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