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回來的時候，手裏牽著一個男孩。那孩子長得像她，同樣有著長長的眉眼，高高的鼻梁和薄嘴唇，隻是臉頰肉乎乎的。
“來，叫姐姐。”
“姐姐好。”那孩子甜甜地說著。那一刻我幾乎動搖了，自己的心思也好，爸爸的事也罷，都在這孩子的麵前變得汙濁不堪。那孩子的眼神中，仿佛將我看穿般的澄澈，像是秋日幹淨的天空，以及那個人的雙眼。
“好好，好孩子。”我握著他軟軟小小的手，蹲下身看著。
“去吧，去寫作業吧。”媽媽把他送進書房，又走到客廳來。
“爸爸他，好像還是忘不了您。”
“沒關係，我不介意。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有了新家庭，所以並不能滿足他。”
“這個我當然知道。”
“現在的我，和你小時候變得很不一樣了吧？”
“是啊。”
“在丈夫和孩子麵前，我隻會是好妻子和好媽媽，在你爸爸麵前，我隻能是前妻。但是在你麵前，大約是長時間沒有做你的媽媽的原因，我沒辦法再代入到那個角色裏了。所以現在跟你說話的人，不是你媽媽，而是作為個體而言的我。”
“我很樂意看到別人真實的一麵。”
“為什麼？有很多時候真實的部分並不討人喜歡。”
“那也比虛偽的麵孔來得簡單，喜歡也好討厭也好，都是真實存在的情感，不需要我去揣測，也不需要我去懷疑。”
“你喜歡我嗎？”媽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喜歡啊。”
“說真話。你不是最喜歡真實的那一麵嗎？”
“沒有必要再這麼問了。”我將十指交叉著，“這樣得來的答案沒有意義。”
“我啊，有時候喜歡自欺，想象些什麼，或者逼迫別人說些什麼，就認為那是真實的了。這麼做不太好，但我就是停不下來。”
“是停不下來還是不願意停下來呢？”
媽媽怔了一下，又將頭低下去，“我不知道。”
“對，追求絕對的真實也是沒有意義的。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日子還是一樣過。”
“祈月長大了呢。”媽媽拿起手機，“時間不早了，我給你爸爸打電話。”
“不用了，我爸爸就在樓下等著呢。”
“好，那我送你下去。”她的眉頭又微微蹙起，仿佛在思索什麼。
樓下，爸爸的車還停在小區門口。他將手撐在車窗邊，頭靠著車門，眼睛輕合。媽媽先我一步地敲了敲車窗，爸爸的眼神瞟過她單薄的身軀，搖下車窗讓她快回去，這麼冷的天別凍著了。一直到爸爸開著車遠離媽媽的視線，再一次回頭後，朝著家的方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