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我以前在旅行中的觀察,建設者似乎是存在著的,各個宇宙大概是由一些神秘的外部存在設計出來的。有時候,建設者可以中子星的形態,以暗物質的形態,以電磁力的形態,等等,這樣的一些象征性的模樣出現,這在物理邏輯上都是允許的。但是,現在,他卻以一個落後的生物文明的形象出現,具體來講,以鬼船的樣子出現,這個玩笑就開大了。性格怪僻的建設者集玩笑為一身,把一堆堆自鳴得意的神跡(以建築物的形式)播撒在各個星係中,這究竟是要告訴我這個不期而至的來客什麼呢?
從鬼船自身內部顯示的諸種細節來看,這個建設者(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話)是不講究的,是粗鄙不堪的,是缺少禮數的,甚至是無教養的,但是曾幾何時,他大概在忘我而敬業地在這個宇宙中工作著,為它添磚加瓦,弄得花團錦簇,又像是在修修補補。
根據我了解到的情況,在各個宇宙中,建設者並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他們是分層次的,也不好都用全知全能來作概括。比如,有的建設者隻達到了“天體工程師”的水平。他們可以改變行星的外貌,可以挪動某些恒星,甚至可以製造出一些星係,但是,他們似乎還不能創造或毀滅時間及空間。鬼船的主人,大概就處於這樣的層級吧。否則,這宇宙也許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但我仍稱其為建設者,這是因為,從理論上講,任何一種智能,如果活得足夠長,最終都有可能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發展出設計和製造宇宙的能力。
我掠過廣袤的時空,去尋找“這一個”建設者留下的珠絲馬跡。但是,在了無生氣的世界上,連城市的殘垣斷壁都見不到了。
那麼,鬼船主人當初為什麼要造出這一切來呢?此時,我強烈地覺得,他們興建那些星際城市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自己居住或移民。但又是為誰造的呢?我進一步感到,乘坐著鬼船到處跑來跑去的建設者可能並不是這個宇宙的真正主人。他大概隻是一個打工仔。
誰又是這個宇宙的真正主人呢?
這是一個更難的問題。我有一種感覺:如果無法弄清楚這一點,我將最終無法重新證明自己的身份,那樣一來,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想要返回旅行者的集體,也是辦不到的了。我於是緊急製作了一個摹擬組合成像係統,試圖對發生在這個宇宙中的過去的一切,做一些基礎追溯。這時我才吃驚地發現,這個宇宙,其實並沒有真的死去。它的壽數並沒有終結。在一些地方,仍然充斥著微觀和宏觀的混淆,交織著不同層次的相互纏繞。一簇簇的真空還在海藻般微微蠕動,高層次的熵增常常表現為低層次的熵減,在死氣沉沉中孕育著未來的新爆發。殘存的粒子海洋中悄悄地聚集著新生的嬰兒團塊,夢想著遊戲般的組合,在驚人的時間尺度上,新的化學反應正在醞釀並發生,終有一天,星係一旦奇跡般地成形,將慢慢地重新變身為類星射電源,閃耀起千萬團火焰,再度成為黑暗中的詭異燈塔,使死去的宇宙還魂再生。
隨後,我在時空凝結核的深處看到了一些活躍的正電子素原子。它們更像是某種高端事件的簡體版本或者原初版本。更奇異的是,這一切卻仿佛是來自我本人的記憶深處,是我的意識的投射(甚至鬼船本身也有可能是吧?)。這正是某個進化門檻前的垃圾場景,臭烘烘卻生動不堪,暗藏了蛆蟲般的生命欲望,有一隻影影綽綽的腳在虛空中猶豫著邁出了,正試圖跨越什麼,就要踏上不回頭的旅程。
是的,一些時隱時沒的影子在縈動,構成了幽靈般的存在,與我那個文明在完成上一輪進化時的初始狀態時有一些相似。我再複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這使我深感不安。
--這個宇宙其實與我的那個宇宙有著某種關聯性嗎?
我驚懼不已。於是,在我的眼中,那些原始的人工城市有了別樣意味。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所屬的文明有可能源發於這裏。我感到很難堪。這怎麼可能呢?玩笑開得更大了。我心中滋生出一種滑稽的崩潰感。
通過分析宇宙中殘存的幾種粒子的軌跡及其衰變,我進一步追蹤了鬼船的來曆。我發現它的航跡十分複雜,在時空中飄忽不定,神出鬼沒,像個精神失常的遊擊隊員。但它應該是有一個出發港口的。我迅速建立了心物相關性,通過一組複雜的超對稱解析計算,才逐步逼近了建設者的起始原點。
但就在這時,我突然收到了一個信息。我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吉姆在找我。這樣做一定犧牲了巨大的能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