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白 撕碎了又拚貼(1 / 2)

從史料或文本上重新地“發現”她,該是一個窗口,藉由此你才能看到無邊的風景!不知從何時開始起沉迷於茫茫史海中,尋逡那碎瓦殘片。隻想從那零星的史料中,去認識那曆史的原狀,去觸摸傳主當年的脈搏,去感受他們的歲月煙雲。尤其是在從事多年的影像工作後,對於昏黃的照片、蒼老的往事,頓時能感受到曆史斑駁的殘影。

從《流言》、、《對照記》等作品文本,再加上親友的旁述、學者的評論,我們試圖勾勒出一個張愛玲的身影,即使隻像她在《流言》一書的自畫像一般,或可稍解張迷“看張”的欲望!斯人已逝,傳奇未完,曲終不見,隻留下蒼涼的手勢!一九九七年中秋前夕,為紀念張愛玲逝世兩周年,寫下上述的部分文字,原以為從此作別張愛玲;怎知再重讀張愛玲的作品文本時,在文字與文字、行距與行距的“縫隙”間,發現許多先前所忽略的訊息,而這些訊息又構成解讀張愛玲的“符碼”,於是狠下心來撕碎了前人為張愛玲所繪的畫像,再重新拚貼,發現了另一個張愛玲!

柯靈先生在《遙寄張愛玲》中提到:“偌大的文壇,哪個階段都安放不下一個張愛玲;上海淪陷,才給她機會。”是的,張愛玲確是隻在那幾年間閃了一下光,倏起倏滅。柯老談到他初見張愛玲及與她交往經過,如數家珍,娓娓道來;相對於柯老的侃侃而談,桑弧卻以“因為幾十年沒通音信了,我很難發表意見,我不準備談”輕輕帶過。一九四六、四七年間,張愛玲與桑弧合作《不了情》、《太太萬歲》兩部影片,一編一導,合作愉快,如今卻多所隱諱,個中的信息,終究令人難以索解。

而在一九九四年冬,我們在北京擬采訪夏衍先生,請他談談一九九五年七月在上海召開第一次文學藝術家代表大會,張愛玲在他關照下應邀出席的景況。拍攝前一天,秘書告訴我們夏衍先生身體有點不適,要我們下次再拍;沒想到兩個月後夏衍先生就因病去世,當然也來不及告訴我們,當時他的愛才、惜才之情。

張愛玲傳真的日期是一九九四年的八月十八日,雖然張愛玲婉拒我們的采訪,但我們從來就不曾放棄這念頭,我們一直“遙寄最深的希望”,直到一九九五年九月初,張愛玲被發現在寓所去世的數天前,也是她真正告別人間的三天後吧,我們在台北和莊信正先生碰麵,麵對我們的懇求,他答應回美國後一定打電話給張愛玲,希望能促成“張愛玲入鏡”這件事。對於莊信正的承諾,我們寄予最深的厚望,因為他是張愛玲晚年最接近的人。當然這希望後來是落空了,因為就在當時,張愛玲的亡魂正在竊笑我們的“多情”呢。當然張愛玲還未完,一九九四年冬我們在上海拍下張愛玲的住所和她所描寫的十裏洋場,即使半個世紀之後,景象仍曆曆在目:公寓的陽台、夜營的喇叭、回家的電車以及那“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的月亮。然後在上海檔案館——那放租界建築圖的地方,我們意外地找到一九三七年聖瑪麗亞女校的年刊《鳳藻》,看到了張愛玲的高中畢業照,還有她的性向測驗。於是我們知道十七歲的張愛玲,最喜歡吃“叉燒炒飯”,最喜歡“英王愛德華八世”,最怕“死”,最怕“一個有天才的女人忽然結婚”,最常用的口頭禪:“我又忘啦!”最拿手的好戲是“繪畫”。因此當我們後來再翻到小說集,看到那些出自她親手繪製的插圖時,我們已不再感到訝異了,因為在十七歲時,早熟的天才,已露鋒芒。

另外“還原傳主的曆史現場”亦是探求真相的不二法門。我們常發現諸多論者常“以今視昔”,因此盡管他們誇誇其談,但總不得要領,更無法探驪得珠。逝者如斯,但每一過往的江水,都不同於以往,正如燦爛的陽光,每天都閃爍不同的光芒。

一九九五年中秋前夕,張愛玲以她獨特的方式,告別人世。

在歲月的淘洗中,往事已蒼老,浮雲也滄桑。簡單的、無意識的、偶然為之的某一曆史瞬間,也許被後人解說得無比複雜而意味深遠;錯綜複雜、影響巨大的事件,卻又可能被視為林間隨意飄過的一陣清風。曆史的解索本非易事,因此重回故紙堆中,翻尋悠悠的往事,回溯過往的恩怨情天,探本究源,才可以逼近他們的真實生命!一篇錦瑟解人難,重讀張愛玲亦非易事,從史料或文本上重新地“發現”她,應該是一個窗口,藉由此你才能看到無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