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錦瑟解人難,重讀張愛玲亦非易事。
人們常說“文如其人”或“人如其文”,但在這“文”與“人”之間,仍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不論過去、現在或未來,不論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掌握“文”,隻能無限地走近;至於“人”之相知,難也。作家的自白、親友的旁述、評論家的月旦,似乎隻能得到一個側影,而非全貌。
大安
收到尊函,感到非常榮幸。苦於體力精力不濟,自己的工作時間都已經縮減到實在無法交代的程度,電視影集隻好援引製片家高爾溫那句名言:“把我包括在外。”仔細看了您寄來的企劃書後又充分考慮過,所以沒能照您所囑從速答複,希望沒太晚耽誤計劃的進行。您節目內要用《對照記》裏的圖片文字,本來不成問題,可徑與皇冠接洽,當然光用它根本用不上。惟有遙寄最深的歉意。
而早在一九九三年我們籌拍“作家身影”一係列中國現代作家的傳記紀錄片時,張愛玲就成為我們的傳主之一,“采訪到她本人”就成為我們無時無刻揮之不去的誘惑,盡管是驚鴻一瞥或寥寥數語,隻要能夠留下她悠悠的身影,就已彌足珍貴了。
匆此即頌
“快,快,遲了就來不及了,來不及!”這是張愛玲心中經常的催促聲,又何嚐不是我們的催促聲!若時間能夠暫時停止,讓我們拍下夏衍、宋淇的旁述,那張愛玲的身影,無疑地將更加鮮活起來。
於是用文字、用影像,捕捉著、記錄著這些人和事就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時時纏繞著我。“今天不做,明天就晚了”的聲音一直回蕩在耳邊,如影隨形。於是我屈服了,帶著成堆的資料,帶著紙和筆,也帶著攝影機和錄影帶,從北國到江南,從東瀛到歐美,我們如一群狩獵者,追蹤著半世紀前傳主走過的足跡,記錄下他們當年的點點滴滴。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我們看到他們的身影,如斯地鮮活!如斯地動人!一九九五年中秋前夕,張愛玲以她獨特的方式,告別人世。“臨水照花人不見,滿城爭說張愛玲”,整整一兩個月的時間,報章雜誌、電視電台爭相報道憑吊,當代中國作家的死後哀榮,莫過於此了。
一時間“滿城爭說張愛玲”。
在香港,宋淇(筆名林以亮)夫婦,與張愛玲的交往最深,那是一九五二年張愛玲由滬來港後,“晤談之下一見如故,終於成為莫逆之交”,四十餘年如一日。因此宋淇的《私語張愛玲》、《張愛玲語錄》等文章,就真實地刻畫出張愛玲的另一個麵影,而能訪問到宋淇夫婦,就成為我們每經香港時的最深期待。因為在這之前透過友人的相告,得知宋淇先生長期臥病,甚至得借助氧氣罩維持生命,於是我們隻有一次一次地等待奇跡出現,但最後還是落空了。在張愛玲辭世的一年後,宋淇先生也因慢性肺氣腫病逝於香港,享年七十八歲。
當然,就一個曆史人物而言,一旦他進入傳記領域,他的“真實”,永遠不會是絕對的,這種“真實”,隻能是傳記作者在各自的創作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真實”。不同的作者,可以寫出不同的傳記,但它們都不可能是傳主唯一的真實。因此從作品中去探求作家的內心,有時反而更可靠些,因為創作常常是作家內心隱情的抒發,那些在實際生活中遭受壓抑的情節,那些被埋在心腑而無法實現的欲望,那些直麵人生時軟弱卑怯的刹那,常常會從他們的筆端不經意地流露出來。尤其是像張愛玲這種不斷地改寫自己作品的作家,在曆次增刪之中,又常常偷渡自己的靈魂,甚至可從此窺探出她感情的陳跡殘影。惟有抓住作家的這種內心的隱秘之處,我們才能逼近他們的靈魂。
於是我們透過《皇冠》雜誌社的協助,轉寄上我們的企劃書以及一封長信。經過了數個月,我們突然接到來自洛杉磯西木給導演雷驤的傳真,內容如下:雷驤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