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香江與許地山的相遇(2 / 3)

張愛玲在港大,據黃康顯的文章說,張愛玲當時選修的組別是GroupCl,頭兩年須修讀英文、中國語文及文學、翻譯與比較、曆史或邏輯,而張愛玲隻提及曆史教授佛朗士,因此是棄邏輯而選曆史。而博學通才身兼新文學作家與學者的許地山,他的服飾史、宗教史的課程,肯定為張愛玲所樂聽的。他們在港大的偶然相遇,在服飾、宗教上,許地山的某些見解,曾引起張愛玲的共鳴。但因太平洋戰爭,迫使張愛玲“因獲得兩個獎學金,畢業之後還有希望被送到英國去”的夢想破碎,因此可能成為學者的張愛玲從此消失,類似許地山式的服裝史、宗教史的論著也無從產生。而回到上海後的張愛玲,因隻差半年就畢業,於是她轉入上海聖約翰大學,“至少拿張畢業文憑”。

我們看女主角曹七巧出場時: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隻手撐著門,一隻手撐住腰,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雪青閃藍如意的小腳褲子,瘦骨臉,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寥寥數筆,讓人從她穿著的款式、色彩和行為舉止,一眼就看出曹七巧的俗氣與霸氣。而當曹七巧失去薑季澤、失去了青春,又被黃金枷鎖牢牢套住後,這時:隻見門口背著光立著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著大紅熱水袋,身邊夾持著兩個高大的女仆。門外日色黃昏,樓梯上鋪著湖綠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級一級地上去,通入沒有光的所在。服飾色彩在此時映托出曹七巧希望的滅絕,渾身充滿著鬼氣與報複。

學者邵迎建指出,張愛玲在香港大學遇到兩位恩師,分別是中文教授許地山與曆史副教授佛朗士(N.H.France)。其中有關佛朗士,張愛玲在《燼餘錄》中,直抒了對他的感情,讚揚他“豁達”,“徹底中國化”,“對於英國的殖民地政策沒有多大同情”,他“不讚成物質文明”,家裏不裝電燈自來水,在野外養豬;“他研究曆史很有獨到的見地,官樣文字被他耍著花腔一念,便顯得非常滑稽。我們從他那裏得到一點曆史的親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觀,可以從他那裏學到的還有很多很多,可是他死了——最無名目的死。”——那是後來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佛朗士被征召入伍,在黃昏回軍營時,大約是在思索著一些什麼,沒聽見哨兵的吆喝,被自己的人打死了。

在《更衣記》中,張愛玲說:“在政治混亂期間,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他們隻能夠創造他們貼身的環境——那就是衣服。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裏。”於是在動蕩的時代,人們的衣服總是為了能輕便地移動而顯得緊匝在身上,所以“中國衣服在革命醞釀期間差一點就脹裂開來了”。而“元寶領”的產生,是因為中國有了第一次巨大的變動,“這嚇人的衣領與下麵的衣撚柳腰完全不相稱。頭重腳輕,無均衡的性質正象征了那個時代。”“喇叭管袖子”式的飄飄欲仙,是因著民國新創立的清明氣象,理想的人權主義、投票製度、自由戀愛,使得服裝“也顯出空前的天真、愉快”。而“旗袍”的采用,更是由於西化中男女平權的影響,因為“在中國,自古以來女人的代名詞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為了表示自己和男子一樣,女性同胞們由服裝上開始自力救濟。

在張愛玲的服飾中,色彩常被用來表現人物個性的載體,對王嬌蕊的“潮綠加深粉紅”,張愛玲說:“那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也隻有她能夠若無其事地穿著這樣的衣服。”色彩顯示了王嬌蕊有著“自我”意識極強的性格,一如張愛玲在形容白玫瑰孟煙鸝的“白”:“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籠統的白……單隻覺得白……她的白把她和周圍的惡劣的東西隔開來,像病院裏的白屏風,可同時,書本上的東西也給隔開了。煙鸝進學校十年來……黑板有字必抄,然而中間總像是隔了一層白膜。”她同時賦與了孟煙鸝“貞潔”的個性,但這“白”對佟振保而言卻是“一個很乏味的女人”,他說:“結了婚八年,還是像什麼事都沒經過似的,空洞白淨,永遠如此。”相對於《更衣記》脫胎於《近三百年來底中國女裝》,張愛玲於一九四三年十二月發表於《二十世紀》第五卷第六期的DemonsandFairies,亦和許地山的研究論著有關。DemonsandFairies後來經張愛玲自己改譯後,即是發表於一九四四年八、九、十月《天地》月刊第十一、十二、十三期的《中國人的宗教》一文。該文除了談及天主教、基督教等外教在中國外,幾乎十之八九都在談佛教及道教。

而在港大,佛朗士是許地山的同事兼好友,他經常出入許家。據許地山夫人周俟鬆晚年的回憶說:“一九三七年抗日戰爭爆發後,地山基於舊恨新仇,奮身走出書齋,奔向街頭,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一九三八年,孫夫人。在香港擔任‘保衛中國同盟’的領導人,‘保盟’一方麵在國際上向華僑宣傳抗日,一方麵向全世界各地募集醫療藥品器械、食品和其他物資輾轉運到前線,支援抗日戰爭。地山雖不是‘保盟’成員,但由於誌同道合,與孫夫人過往甚密。特別是她的助手、‘保盟’的司庫、英國人法朗斯即佛朗士。先生,也是香港大學教授,與地山是同事和朋友,他經常來我家聯係,商討募集物資和運輸線路等問題。”由此可看出張愛玲與佛朗士及許地山的關係。

由於對服裝的喜好,使她一九四三年一月首次發表在《二十世紀》英文刊物長達八頁的散文ChineseLifeandFashions,談的就是時裝。《二十世紀》是德國人克勞斯·梅涅特(KlausMehnert)一九四一年十月在上海創辦的刊物。而據張愛玲自己說,她在港大的三年裏,幾乎沒有用中文寫過東西,為了練習英文,她連信也用英文寫。再加上英文雜誌所付的稿酬一般都比中文雜誌高得多,因此她先向英文雜誌投稿也是很自然的事。

許地山是一九三五年因受燕京大學教務長司徒雷登的排擠,而被燕大解聘,而旋由胡適推薦後,應香港大學之邀,任港大中文學院即今日的港大中文係。主任教授。港大聘中國人為教授者,除以前醫學院王憲益教授外,許地山是第二人。許地山除了是知名的作家外,更是一位“通才”的學者,從文學、哲學、宗教學,乃至曆史學、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心理學、語言文字學、考古學,幾乎無所不通。他知音律,善琵琶,能譜曲編詞,精於插花,還研究服裝、古錢幣。

另外在中,代表著放蕩的紅玫瑰王嬌蕊家居的款式是“一件紋布浴衣,不曾係帶,鬆鬆合在身上,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一條一條,一寸一寸都是活的”。那“一寸一寸都是活的”,對佟振保而言,可說是致命的吸引力。而在另一處她企圖挑逗佟振保的場合中,張愛玲讓她身著“一件曳地的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麼就染綠了”。就在佟振保眼睛為之一亮時,誘惑的是“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裏麵深粉紅的襯裙”。

許地山正是佛教與道教的研究專家,已故的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對許地山的研究就十分推崇,他說:“寅恪昔年略治佛道兩家之學,然於道教僅取以供史事之補證,於佛教亦隻比較原文與諸譯本字句之異同,至其微言大義之所在,則未能言之也。後讀許地山先生所著佛道兩教史論文,關於教義本體具有精深之評述,心服之餘,彌用自愧,遂捐故技,不敢複談此事矣。”以陳寅恪在學術界之聲望,自是一言九鼎,由此也可見許地山佛、道研究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