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繁華過眼盡蒼涼(3 / 3)

曹雪芹在中暗示人生的終極是必然的蒼茫,而在張愛玲的裏,永遠是灰暗喑啞的調子,緩慢卻又不可扭轉地向無垠的蒼涼流淌。其中激烈如曹七巧的,也不過是三十年前的月亮,“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張愛玲在《私語》中回憶說,她小時候,因為新年早晨醒晚了,鞭炮已經放過了,就“覺得一切的繁華熱鬧都已經成了過去,我沒有份了,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不肯起來,最後被拉了起來,坐在小藤椅上,人家替我穿上新鞋的時候,還是哭——即使穿上新鞋也趕不上了”。這種繁華落盡的感覺始終縈繞在張愛玲的心頭,而以她要強的個性,她試圖要挽住繁華,她要用她的筆重造一種繁華。於是意象的繁複,詞藻的華麗,使得她的人物一出場,便是一堆服飾,一堆容貌長相。她喜歡裝飾,環境、住所、服飾都要色彩豔麗,富麗堂皇。

不久後她到香港求學,身曆太平洋戰爭,她在《燼餘錄》中寫著:圍城的十八天裏,誰都有那種清晨四點鍾的難挨的感覺——寒噤的黎明,什麼都是模糊,瑟縮,靠不住。回不了家,也許家已經不存在了。房子可以毀掉,錢轉眼可以成廢紙,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詩上的“淒淒去親愛,泛泛入煙霧”,可是那到底不像這裏的無牽無掛的虛空與絕望。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隻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裏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隻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小: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人都是孤獨的。戰爭之後,一切隻剩“燼餘”而已,麵對人類文明的毀壞,她隱隱有著末日的恐懼。她說: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蒼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裏有惘惘的威脅。人生的蒼涼早已注定,時代的蒼涼又向她逼近,她無法穿透,隻得化為筆底蒼涼。

在文壇的倏起倏落、不幸的婚姻,到被迫離開心係的上海,遠走他鄉,這一切的一切都驗證了張愛玲內心的那份悲涼。即使在名噪一時之際,她也沒有將自己從悲涼中隔絕出來,她在《我看蘇青》裏說:我一個人在黃昏的陽台上,驟然看到遠處的一個高樓,邊緣上附著一大塊胭脂紅,還當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卻是元宵的月亮,紅紅地升起來了。我想著:“這是亂世。”晚煙裏,上海的邊疆微微起伏,雖沒有山也像是層巒疊嶂。我想到許多人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一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而在暮年時光,在離群索居裏,她重讀著童年時早已熟稔的,那種繁華過眼盡蒼涼之感,就更加濃烈了!“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書中已道出原來一切都是虛空,而惟有咀不完的蒼涼,乃為實有!

淒涼成為她敘事的情感基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