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很晚才回來,在梁夏困得不想睜開眼睛的時候,才姍姍臨來。謝過了周福聲夫婦,梁遠深滿臉笑容地把妻女接回家。
梁夏沒有表情地拉著母親的衣角一腳深一腳淺地往那個曾經熟悉的家走去。父母親也沒有說話。一個是不甚在意的微笑,一個是已經怒火勃發的壓抑,梁夏夾在倆人中間也默不作聲。梁夏現在可不想找罵,此刻正是李蘭月滿肚怒火的時候,她要不識趣地說個什麼,八成會被遷怒,所以還是乖乖地跟著走。雖然,她很困很困。梁遠深沒說要抱著梁夏走,自顧自地在前麵帶路。梁夏暗自苦笑,記憶中父親還真是從沒抱過她。記得父親最常抱的是老三,那時雖然說他還是很失望又生了個女兒,但相對前兩個女兒來說,最小的還是會常抱,也算是疼愛吧。
不過梁夏也納悶了:父母親是自由戀愛的,怎麼才幾年的工夫感情就這麼冷淡了呢?當初可是不顧外公的阻攔,追到部隊,直到終成眷屬。在當年母親可謂是勇氣可佳,值得佩服的。可為什麼會是今日這種形情呢?
——是了,重男輕女。在中國80年代重男輕女的現象在農村非常嚴重,養兒防老的觀念更是堅不可移。沒有兒子的人家,都會被認為是“絕戶”,這會讓全村人恥笑的,更會低人一等。而梁家,除了老三(即梁遠深),上麵兩個兄長還沒娶,老三現在又兩個都是女兒,不能不急。其實在梁夏的前頭還有個哥哥,但出生沒一個月就沒了,五年後才生了梁夏的。是了,前世促成父母離婚的最大因素就是沒有兒子。母親之後一度也懷過好幾個孩子,其中檢查有兩個是男孩,但都沒能保住。醫院和迷信都看過了,醫院方麵說是因為流產過多而導致慣性流產;迷信說是因為父親這邊有阻礙,他沒有兒子的命。其實是與否都不可查證,事實上母親也是因為流產過多,每次一懷上檢查是男胎怎麼小心到最後還是沒能保住,但是女兒怎麼蹦跳都沒事。迷信迷信,你說信嗎?
叫過大女兒看著小女兒,李蘭月沒有理會跟在身後的丈夫,去廚房燒水準備給兩個孩子洗澡。她來過這裏,隻不過隻呆了兩三天,當時她也想過來的,但因為是農忙時節,婆家就她和婆婆倆女的,許多活要女人來做;再者,忙完農忙又是其他,總之H省農民幾乎沒什麼季節是閑暇的,除了暴雨天及大年初一休息外,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忙。要不是最近村裏人閑言閑語說得太有模有樣的,加之沒有兒子的壓力,她也不會想著過來。雖然在婆家忙些,但相對於她是很踏實的。明白丈夫心裏的疙瘩,她把怒火壓在心底,不想再節外生枝。也許當初聽了父親的勸告也不至於今天走到這步。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即使錯了,也要咬牙堅持下去,她不願意讓別人看笑話,尤其是自己的父母,當初自己那麼堅信的愛情不能這麼崩盤。
梁夏洗過澡回到房間,父親正躺在大床上,半枕著手臂,看著她,笑眯眯地,沒有說話。梁夏叫了聲“爸”,就往床上爬。這個床對於三歲多的梁夏而言,有些過高了,她隻能努力往上爬。
“恩,”梁遠深微笑地應了一聲,看著大女兒努力爬上小床的小身子,並不打算起身把她抱上去。孩子嘛,總要獨立,即使是這麼小的女兒,他也不願意太過寵她。看著這個女兒,梁遠深內心很是鬱悶,這個孩子的性格加上圓乎乎的小臉,都是個男孩的料,可偏偏生成女兒身。唉!想想心裏真不痛快!原以為好歹隔個幾年還生個兒子,沒想到卻是個丫頭,更沒想到老二也是個不值錢的丫頭。這李蘭月的肚子也太不爭氣了。他想要個兒子繼承他的血脈,畢竟家裏還有兩個哥哥沒結婚,他怎麼著也得有個兒子吧。女兒嘛,也不是不好,但他怕第三個還會是個丫頭,那就絕後了。這不僅對不住他老梁家,更會讓他不甘。女兒啊,到頭來還不是別人的。算了,再看看吧,反正現在縣城那個女人也還沒動靜。不過他知道這段時間不能到縣城了,畢竟妻女都在身邊,也不好老是往外跑,多少會有點影響的。再者,李蘭月的脾氣可不是個能忍的主。
一股壓抑地怒火在梁夏的心裏慢慢變成苦澀。她知道父親在想什麼,也知道父親的打算。終於爬上床去,梁夏側身躺下去,用力把眼睛裏酸澀地淚水眨回去。父親的親情涼薄前世就體會了,再次經曆隻不過重溫罷了。慢慢地把所有的苦澀壓下,她不動聲色地躺好。這些事情可以慢慢來,父母離婚是在她上四年級的時候,現在還早,一切都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