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女郎,郎君率眾從巴蜀凱旋,人已到府門外了。”
一道恭敬沉穩的蒼老聲音自立屏後響起,打破了午後靜謐寧和的佛堂。
庾令隱正陪著姑母在後堂禮佛,她心中本不安靜,故而聽到老仆東叔的通傳時,第一時間睜眼,偏頭看向一旁虔心誦經的姑母。
“姑母,表兄回來了。”
姑母不答 ,兀自誦完一段經文,這才幽幽睜眼,雙手合十道:“佛祖保佑。”
庾令隱眼觀鼻鼻觀心,自跟在一旁,也“虔誠”地拜了拜佛龕裏的那尊鎏金的佛像。
這廂姑侄二人將將起身,正欲出門,庾令隱便瞧見門外走進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
一年多年未見,男子清臒了不少,下頜線明顯往脖頸內側收緊,顯露出明晰流暢的輪廓來。離家時白淨的麵龐,也不知在蜀中經曆了什麼樣的風雨,添幾分粗糲,幾重麥色。青澀和溫潤褪成他這張臉的底色,眉眼間浮現出成熟男子的堅毅冷峻。
這人,是她的表兄陸嶷。
庾令隱隻與他對視了一眼,便迅速移開目光,轉瞬落在他身後的女子麵上。
這女子亦直勾勾盯著她瞧。
庾令隱十二歲時,便以美貌聞名江左,當年在建康,尚在位的明帝就曾指著她對寵冠後宮的王婕妤道:“這個小姑娘將來比你貌美。”
王婕妤之美貌,天下皆知,明帝此言一出,她的美貌之名亦很快傳開。
庾令隱美而自知,她當然知道上天給她賜了一張美若洛神的麵孔,是以這些年來,心中難免生出些傲氣,一種“天下之大,爾等弗如我遠甚”的傲氣。
隻是父親病逝後,這傲氣壓在心頭,未曾表露半分罷了。
庾令隱仔細打量站在陸嶷身後的女子,她生得鼻膩鵝脂,體態豐腴,一雙美眸不動也罷,眼波稍一流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如絲如縷般纏人心扉。她身著一襲月白曲裾,勾勒出美好勻稱的線條,昔日合德恐怕也不及她姿容嫵媚,眉目含情。
“母親。”
男子雙膝觸地,給庾氏結結實實行了一個大禮。
庾氏笑著扶他起身,滿麵慈笑,亦語出關切,撫著他滿身甲胄指尖微微顫抖,“你此番隨軍征討成漢,可曾傷著哪裏?”
成漢李群,占據蜀中險峻的山勢,自立為王,定國號為“漢”,建都成都。
因為是蕞爾小國,晉室一直未曾將其放在心上,然而,北方的趙國日益強大,如果不先解決這個隱患,將來不論是北伐還是趙國南下入侵,它都有可能發展成捅向帝國心髒的利劍。
是以,去年開春,晉帝派征西大將軍謝霆率軍十萬,直抵成漢。成漢君主李群多年來奢靡享樂,刑殺大臣,早就盡失人心,大軍直搗黃龍,追擊殘部,原本可以很快解決戰事。
奈何入夏時,戰士們染上了瘧疾,兵力折損大半。好險最後還是誅殺了李群全族,帶著他的人頭凱旋而歸。
陸嶷本是世家子弟,這一趟隨軍曆練,吃了
不少苦頭,但麵對母親詢問,還是搖搖頭,“不曾。”
他回答得果斷,可話才落地,站在他身後的那名女子忽地開口說:“伯辰哥哥的胳膊被流矢劃傷,右臂也中了一箭,不過我已經給他處理過傷口了。”
哥哥?庾令隱眸中疑惑,卻並不置喙。
陸嶷亦蹙了蹙眉。
庾氏隻聽到兒子胳膊有傷,便已大驚,拉著陸嶷問長問短,陸嶷低聲安慰著母親,表示自己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