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短的時間裏,他便把這些時日以來,與一行人以及慶之之間發生的所有交集梳理了一遍,確信自己並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當後,暗暗鬆了口氣,隨即又想到了前晚的不平靜。
於是他肯定前晚發生了事情,接下來也即將要有事情發生。
稍作躊躇後,他示意兩人停下,獨自一人走上前,麵帶微笑向陳曼曼幾人頷首致意後,目光定格在慶之身上,輕聲喚道:“先生?”
慶之笑了笑,沒有說話,有些扭捏無奈。在通曉天地無所不知的先生麵前,舉手投足間毀天滅地的陳曼曼幾人麵前,他實在無法大大方方接受這個稱呼。
慶之不說話,這個並不太“擅長”趨炎附勢的北方漢子也不好再說話,於是便沉默了下來。
片刻後,慶之說道:“萬將軍,不如你先回去?或許我們有些事情要商量。”
話已至此,既是裨將又是總管的萬將軍自然無法再留下來,便在他微笑點頭轉身要離去時,老先生開口說道:“既然來了就聽著,到最後總是要讓你執行的。”
萬將軍自然姓萬,單名路,他怔了一下,然後便又轉過身,不卑不亢看著幾人,笑得卻有些不太自然。
陳曼曼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老先生問道:“那個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地方,指的當然是無盡山脈,老先生麵無表情道:“那裏發生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裏的人正在往這裏趕來。”
“什麼人?”吳三省追問道。
先生沒有回答,看向萬路將軍說道:“你並非庸人,想來你也早就看出來,我們並非這裏的村民。現在,有不少人正從遠方往這裏趕來,目標便是我們,這些人都很強大,所以老夫認為你該帶著那些無辜的人離開這裏。”
萬路心裏微震了一下,麵色也開始發生變化,他抬頭看了眼正從老先生身後走出來的林月月,以及她牽著的那個麵色蒼白的少年,想了想,苦澀說道:“我……有些不太理解。”
婉轉的說法是不太理解,直接的說法便是無法接受。數百軍匠,數百土民在雨水煎熬中忙碌了這麼多天,好不容易才將一個嶄新村落建造出雛形,隻因這個老者一句話便要將之放棄,使這些時日的心血毀於一旦?他當然不能接受這種結果。
沒有任何人會甘願自己的心血平白無故付之東流,更何況他是帝國的軍人,一個將軍,即便他這個將軍,其實隻是邊關品階最低的裨將。他不怕在戰場上浴血拚殺,更不怕當初那個從都城空降到邊關,隻會紙上談兵胡亂指揮的總將,事實上,在某場戰役中,他是數十裨將中唯一敢毫不留情駁斥那位紙糊將軍,甚至摔案而去的人。正是因為如此,那場戰役中他的損失最小,以最小的代價給敵人造成了最大的傷亡,受到麾下所有軍士的敬佩,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將那場戰役必敗局麵扭轉,原本應該是立下大功的他,不僅沒有功勞,反而還險些被摘掉帽子送上軍事刑場。若無麾下軍士以死抗爭,若無邊關所有將領聯名作保,十年前他就已經含屈而死,而不是現在這般做了近二十年邊關裨將,原地不動。而且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晉升。
便是這樣一個不畏強權,命運多舛的鐵骨漢子,卻怎麼也無法接受,也不敢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不怕那些看他極度不順眼的人抓住機會朝他猛踩,卻怕麾下軍士不解失落憤懣的眼神,更怕那些從災難中幸存下來,好不容易重拾希望的土民失望,甚至絕望的目光。
所以他認為,數百軍士、土民耗盡心力建造出來的成果,不能因為這幾個來曆不凡,更不明的人便付之一炬。
便在他思索應對方法的同時,無盡山脈中,某個深不見底,寬不見邊的深淵處,出現了一個頭戴水晶紫冠的黑袍老人。
老人看著腳下陽光根本無法投進,陰暗得就像是地獄入口的深淵,神情惋惜而冷漠。
——(晚安,無夢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