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卻有力地給他說明了一切。
魏軍以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史陳泰統兵抵禦。郭淮采取陳泰圍城打援的策略,命陳泰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圍麴城。麴城這座兒戲一般在隴上冒出來的城池,立刻困窘不堪。薑維領兵救援,進至牛頭山,陳泰令諸軍堅壘勿戰,自己南渡白水。同時,郭淮率軍逼近,企圖切斷蜀軍退路。薑維察覺,迅速撤出牛頭山來,假裝退軍,卻東襲洮城,令廖化部自白水南岸作勢渡水。但廖化這支疑兵卻並沒有將戲演足,作勢渡水,居然沒有架橋的舉動。白水北岸的鄧艾立刻看出了這個破綻,對這支蜀軍的疑兵毫不理睬,連夜遣軍搶先進入了洮城。蜀軍聲東擊西的計劃就此粉碎,衛將軍薑維隻得撤軍。而留在麴山之下那兩座城池中的句安和李歆,就這樣被遺棄在了隴右,孤立無援,最終降魏。
孤軍深入,倉促築城,威逼羌胡,遺棄部卒,衛將軍薑維的這一次出隴北伐,就像是一連串的夢遊,抑或是一首奇思迭出的詩。這不像是一次爭戰,更像是一次抒情。沒有人會知道衛將軍薑維真實的想法是甚麼,他是基於一種怎樣的心情和眼光才去實施了這樣的一次出擊?大家有目共睹的是,這一次被注定了的失敗,讓本身便已孤立著的衛將軍薑維,給自己的對立麵提供了更為有力的口實。
就像一個總是無懈可擊的人,不免渴望放鬆自己那根緊繃著的神經,當衛將軍薑維幾乎是自我虐殘般的發泄了之後,他仿佛重新獲得了繼續繃緊自己神經的動力。
就此,對於羌胡,起碼表麵上,他不再有絲毫的敵對行動,而是著力懷柔,在蜀魏兩國的羌胡之中都樹立起了很高的威望。同樣是柔軟勝於強硬,就好比當年錦緞勝於劍戟一般,羌胡也給予了他巨大的回報。自他掌軍,蜀漢沒有發生過一次羌胡的叛亂,重要的是,他每次北征,羌胡都奉獻出了牛馬、氈毦作為戰略物資,並且捐助義穀以作軍糧,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依賴。
作為一個慣以金戈鐵馬來解決問題的統帥,衛將軍薑維領略了懷柔的作用。上善若水,的確如此。這不由得讓他也重新審視起自己的皇帝劉禪。
那個坐在成都宮殿裏的蜀帝,在衛將軍薑維的眼裏總是這樣的一副形象:包裹在花團錦簇的蜀錦裏,臉上永遠掛著和煦的笑意。他身上的綢緞像水一樣漫漶流淌,而包裹於其內的身體乃至心靈,也像水一般的令人無可捉摸。這個當今蜀漢的皇帝,遠遠不像外界所傳說的那般無能,在這個淩厲的時代,他用一種水的姿態保障著自己的存在。他就像自己國中那有名的蜀錦一般,輕柔曼妙,卻質地堅韌。他治下的臣民們在那條環繞著成都的河水中洗濯著棉紗,使得那條河水都因此被喚作了“錦江”,臨水浣紗,整個蜀漢似乎都被他導向了這樣的一種氣質……
而衛將軍薑維顯然就是這種氣質裏最不和諧的一個音符。
他是浣紗者眼裏窮兵黷武的屠夫,是不知與民生息的罪人,甚至,是外來的寄居者,是千夫所指的“蜀奸”。
麵對這些凶惡的輿情,他有太多的理由促使自己做出駭人的舉動。但是他卻沒有。因為蜀漢那個水一般的皇帝用水一般的姿態抑製了他所有的妄念。當別人都在反對他的時候,皇帝卻支持他;當他取得勝利的時候,皇帝卻不溫不火,既不大加褒賞,亦不加大支持他的力度。這樣的姿態卻最令他莫可奈何。他就像跌入了一條河水之中,隻能被柔和卻又不容分說地裹挾而去。
這就是懷柔的力量。
死士
木聲槖槖。
在延熙十九年(256年)的新春佳節裏,衛將軍薑維卻在鍾題做著木工活。
手中的木頭正在被他加工成一些尺寸嚴格的木板,這些木板上有的已經按規矩打好了孔洞,隨後,它們將被組裝成牛的樣子,這種木質的組裝物,被稱作“木牛流馬”。
這個假牛一般的東西,不是玩具,不是祭物,是蜀軍不可或缺的利器。
它出自丞相諸葛亮非凡的設計,已經被實踐所證明,堪稱奇妙而又實用的人力車。蜀軍用它來運輸糧食: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載十人所食一月之糧,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自蜀建興九年(246年)丞相諸葛亮在祁山之戰中首次使用,木牛流馬就成為了蜀軍保障軍糧運輸的代名詞。入隴作戰,軍糧問題始終是困擾著蜀軍的根本問題,有多少次,蜀軍都是在這個問題的逼迫下撤軍而去,所以,對於木牛流馬的製作,亦成為了蜀軍日常一項重要的軍事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