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秋·卷二 譬如朝露 (5)(1 / 3)

譙周與皇帝劉禪之間的牴牾也是由來已久。他曾上疏勸諫,以新莽末年的曆史為例,說明政權的得失與人心向背的關係極大。他說,王莽敗後,群雄擾攘,豪傑蜂起,都想奪得政權。這些人中以劉玄和公孫述的力量最強,但他們一個個快情恣欲,遊獵享受,從不知體恤百姓疾苦,終因喪失人心遭到失敗。而漢光武帝劉秀從善如流,廣納眾諫,力節儉,施仁政,遵法度。這些作法深得人心,歸附的人越來越多,終於由弱變強,兼並諸雄,成就帝業。這顯然也是說到了皇帝劉禪的痛處,加之他還提出了省減樂官、停止興造等具體的實質性建議,結果便被免去了太子家令的職務。如今皇帝劉禪封他的這個“光祿大夫”,其實是個虛職,並無常事……

以譙周為代表,蜀中學界已經蓄積出了對於朝廷的厭棄。《仇國論》指向的當然是這個他們心目中昏聵的外來政權了。可蜀漢皇帝卻依然在舞動著長袖,將應當由自己背負的罵名,盡量轉移給了他人。

想到此,大將軍薑維再一次猝然發問:

“你覺得當今陛下如何?”

臣子議論天子,本是大忌,但大將軍薑維並不忌憚。

陳壽居然也直言相告:

“今上猶如素絲,容易被浸染。”

大將軍薑維不置可否。敢於直言,這符合一個史家的風骨,但將蜀漢皇帝喻為容易被浸染的“素絲”,以他多年伴君的經驗,卻是萬萬不能苟同的。看來,這個有誌於撰史的陳壽,還需要更多的曆練……

國風

當大將軍薑維與陳壽坐在遝中的田埂邊談論國事的時候,曹魏的都城洛陽卻已經張弓搭箭,將成都視為了靶心。

就在半個月前,曹魏朝廷的實際把持者司馬昭,對於滅蜀伐吳做出了最後的戰略總動員:

自定壽春已來,息役六年,治兵繕甲,以擬二虜。略計取吳,作戰船,通水道,當用千餘萬功,此十萬人百數十日事也。又南土下濕,必生疾疫。今宜先取蜀,三年之後,在巴蜀順流之勢,水陸並進,此滅虞定虢,吞韓並魏之勢也。計蜀戰士九萬,居守成都及備他郡不下四萬,然則餘眾不過五萬。今絆薑維於遝中,使不得東顧,直指駱穀,出其空虛之地,以襲漢中。彼若嬰城守險,兵勢必散,首尾離絕。舉大眾以屠城,散銳卒以略野,劍閣不暇守險,關頭不能自存。以劉禪之暗,而邊城外破,士女內震,其亡可知也。

在這份動員令中,司馬昭準確地計算了蜀漢的軍事實力:計戰士九萬,居守成都及各郡不下四萬,餘眾不過五萬。

並且,他還以驚人的預見性指出了兵力投入的重點——今絆薑維於遝中,使不得東顧,直指駱穀,出其空虛之地,以襲漢中。

為防止薑維支援蜀中,司馬昭確定先堵塞遝中至武街的通道,並搶先占領陰平橋頭。

消息便如風向,吹過來總要延遲一些日子。這段時間蜀中得到的消息是:曹魏青、兗、豫、荊、揚各州都在大肆造船,並派兵到登州、萊州等沿海城市,拘集海船——這,分明是一番伐吳的架勢嘛!

同樣的消息也傳到了遝中,耕作田間的大將軍薑維卻沒有這般樂觀。

對於曹魏的軍事能力,他相信整個蜀漢朝野,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更清楚。多少年了,是他,始終處在與曹魏周旋的第一線。還在春天的時候,當他聞聽魏鎮西將軍鍾會治兵關中,便已經意識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他知道,上一年曹魏放出的風聲,已經到了落實的時刻。為此,他上奏皇帝劉禪:並遣張翼、廖化詣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

結果,這個表奏卻如石沉大海。

對此,大將軍薑維並不感到意外。多年來,他已經習慣於自己那位陛下的做派。反而,對於曹魏,他卻是常有新奇之感。讓他頗費思量的是,國內政局常年起落不定的曹魏,何以屢亂不衰,甚至愈亂愈強?

曹魏自“三祖”之後,政局便陷入了持久的動蕩之中,自司馬懿起,司馬氏便與曹氏皇族展開了殘酷的權力之爭。蜀延熙十二年(249年),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殺曹氏的掌朝大臣曹爽;蜀延熙十七年(254年),司馬師迫太後廢掉魏帝曹芳,立曹髦為帝;蜀景耀三年(260年),司馬昭弑魏帝曹髦,立曹奐為帝。短短十年左右,司馬氏一族在洛陽便給曹魏換了兩個皇帝。上行下效,這期間曹魏封疆大吏們的叛亂也是此起彼伏:蜀延熙十四年(251年),魏太尉王淩反;蜀延熙十八年(255年),魏揚州刺史文欽、鎮東將軍毌丘儉反;蜀延熙十九年(256年),魏征東將軍諸葛誕反……似乎曹魏舉國上下,都目中無君,以放浪謀反為風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每一個魏國英雄,都這般自命不凡。每當曹魏有亂,大將軍薑維都伺機北上伐魏,但一次又一次的結果說明了,對方亂而有序,總是在變局之中巋然不倒,並且,每經曆一次政變,都猶如經曆了一次洗禮,反而生發出更加熾烈的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