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圍著關隱達轉的人自然就多起來了。關隱達知道,他同陶凡親近起來,就因了書法的緣故。像掌握了某種官場秘笈,關隱達暗自有些得意。有回地委秘書長吳明賢請教關隱達:“老弟,陶書記對我們總沒個好臉色,對你卻那麼好。我摸不著頭腦啊。”

這是個危險話題。關隱達忙玩笑道:“吳秘書長說笑話了。

陶書記隻是把我當小孩,笑笑也行,罵幾句也行。對你們領導就不一樣了,那是談正經事,自然要一本正經了。”

隨便吳明賢怎麼說,關隱達隻是敷衍過去。他覺得吳明賢年紀也不小了,好歹也是地委領導,還是這麼不老成?吳明賢說的這些話,都是應該咽落肚子裏去的,他卻全部說了出來。

偏偏還找陶凡的秘書來說。關隱達心想自己幸好不是奸臣,不然吳明賢就死定了。吳明賢卻是使勁兒套近乎,還送給他一本書,日本人寫的,叫《操縱上司術》。關隱達隻看了書名,不太自在。心想這吳明賢說不定心術不正。回去翻了幾頁,就沒了興趣。書中講的無非是公司裏的人際藝術,翻譯者嘩眾取寵,弄了個嚇人的書名。吳明賢隻怕是衝著書名,以為弄到本官場寶典。這本書隻是在關隱達的枕頭下壓了幾天,就被他丟掉了。

別說關隱達現在沒有操縱欲,就是他有那心思,陶凡又豈是誰操縱得了的?陶凡天生是操縱別人的。他的虎氣是天生的。哪怕當初他隻是副書記,他往地委會議室一坐,氣度就不一樣。自從他第一次開會坐了那張沙發,再也沒人敢去坐。有一回例外,他的那張沙發讓管政法的副書記郭達坐了。他端著茶杯站了幾秒鍾,郭達馬上讓了位。郭達開了玩笑,想替自己解除難堪:“我坐了陶書記的寶座了。”陶凡隻作沒聽見,埋頭整理手頭的文件夾。

官場人說話含蓄,比方說誰有個性,多半是說他脾氣壞。

西州上上下下都知道張兆林是個有個性的人。原先他隻是個秘書長,很多部門和縣市領導都畏懼他三分。下麵幹部有意見,說他架子比地委書記都要大。牢騷背地裏發,當麵還得服服帖帖。誰也弄不明白,張兆林又不會吃人,大家為什麼怕他。地委其他領導對張兆林都很客氣,並不僅僅把他當做大內總管。

張兆林在書記們麵前也沒有太監相,儼然就是地委領導。秘書長做得如此威風。在西州曆史上從沒見過。有個機密後來讓個別人知道了,原來張兆林同伍子全是相交多年的把兄弟。這個機密讓小道消息一傳,似乎並不讓張兆林的形象打折扣,他的分量反而更重了。張兆林看上去卻是很平和的,他隻要不真的生氣,總是微笑著。有人背後就叫他笑麵虎。俗話說,就怕笑麵虎,吃人不吐骨。但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張兆林在陶凡麵前很是恭敬。陶凡對張兆林卻沒什麼特別禮遇,照樣黑著臉。

張兆林頭一次見著陶凡的批示,笑著說:“陶書記的字真漂亮。”陶凡沒接腔,隻道:“你去辦吧。”陶凡剛來西州,在招待所裏住了幾個月。沒房子住,正好碰著上麵禁止建設樓堂館所。張兆林很為難,請示陶凡。陶凡說:“我住招待所很好,天天有人換被子,吃飯也是現成的。”

張兆林捉摸透陶凡的意思,又說:“再不建新房,幹部們真要住辦公室了。建嗎?地委不能帶這個頭。”

陶凡說:“就沒有辦法想?”

張兆林說:“我向伍書記彙報過這事。伍書記意思,讓我請示一下您。”

陶凡說:“請示我幹什麼?我沒房子住,就嚷著要建樓?”

張兆林忙說:“伍書記意思,是聽聽各位書記意見,想個辦法。機關多年沒建宿舍了,住房緊得不得了。但是地委機關一動土,各部門都要跟著上。大家都建,影響就不好,說不定就會成為全省的典型。”

陶凡說:“不建樓,建平房吧。”

張兆林笑笑,說了句調侃話:“城裏人說鄉裏人,沒有飯吃,就吃麵吧。”

陶凡卻沒有笑,隻道:“我不是同你開玩笑。招待所後麵的山,空在那裏幹什麼?山上的柑桔樹又值得了幾個錢?在上麵建些平房,地委領導去住。”

張兆林答道:“隻怕是個辦法。山上的柑桔品種也老化了,要改良。”

“不要改良了。全部砍掉,另外栽吧。”陶凡說。

張兆林問:“仍栽柑桔?”

陶凡說:“不要指望院子裏的果樹能有多少收成。就栽桃樹吧。”

“桃樹?”張兆林有些吃驚。

陶凡說:“最好是觀賞桃,不要指望著它結桃子。”

張兆林還在犯疑惑,陶凡又說話了:“地委領導沒房子住,在山上搭個平房,總算不過分吧。”

隻兩三個月工夫,二十來棟平房就建起來了。滿山的柑桔樹全部砍掉了,改栽了桃樹。山頭疏朗多了,添了些畫卷氣象。那些平房因山勢而錯落,散布開來,雖格局相同,卻並不顯得單調。

陶凡出任地委書記這年,西州沒出什麼大事。這年頭,總像要出事的樣子,卻終究還算太平。為著那些異兆,西州的百姓白操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