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城裏都在說,陶凡要上去了,說是任副省長。人們說省裏工業搞不好,陶凡在西州抓私營企業有經驗,想讓他去臂工業。老百姓習慣把升官的道理想得簡單,以為上麵再不啟用陶凡說不去了。好事者都問關隱達,陶書記真的會走嗎?關隱達隻是笑笑而已,不置可否。說陶凡要上去,不是頭次了。這次卻是真的。關隱達不久前隨陶凡去了趟省委。省委書記同陶凡在辦公室談話,關隱達就在書記秘書那裏坐著。這位秘書平時不怎麼理人的,這回對他格外熱情。其實每年年底,關隱達都要代陶書記去省城看望省委領導,送些土特產去,自然也要送給他們的司機和秘書。可這位省委書記的秘書,你再怎麼送禮,他都是板著個臉。這回他卻是笑容可掬,倒了茶過來,叫關隱達老弟。關隱達覺得奇怪,心想早幾天聽到的傳聞可能是真的了。果然,這位秘書說:“關老弟,你也隨陶書記調過來算了。”關隱達就笑,含糊了幾句。
關隱達年年去送禮,慢慢看出些道道來了。他發現別的地市委書記都是親自帶著人去敲門,而西州卻是地委辦領導同關隱達去送禮。送的也隻是西州土特產。難怪那位省委書記秘書怎麼也沒興趣。關隱達便想陶書記隻怕難得有所作為。有年關隱達去送禮,竟見張兆林的車也在省委大院裏穿梭。原來張兆林每年開組織工作會議期間,都得在省裏拜拜碼頭。省裏的會都安排在年頭年尾開,正是大家聯絡感情的好時機。古時候,冬天朝貢叫炭貢,夏天朝貢叫冰貢。如今不僅有炭貢、冰貢,還有病貢、喜貢、喪貢,等等。陶凡卻是什麼時候都不貢,就算年底派人送送土特產,也是迫不得已。這是西州多年的慣例,陶凡也不好不依。可是這早就落伍了。
關隱達最怕的事,就是年底去省裏進貢。不知要打多少電話,不知要約多少人,不知要托多少關係,有時躲在人家樓外不知要等候多久。真不是人做的事。像陶凡那種性格,怎麼願如此委屈?
這次陶凡竟然也要上去了,出乎關隱達的意料。可是陶凡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帶著關隱達一聲不響往西州趕。用人的事,從開始有風聲,到塵埃落定,總得一年半載的。空口說的還不算,硬要白紙黑字才作數。中間充滿變數,說不定一夜之間,什麼都落空了。莫說盤子裏的鴨子會飛走,就算吃進口裏的鴨子,有人要你吐出來,你不敢咽下去。一路上陶凡不怎麼說話,閉著眼睛假寐。關隱達知道陶凡沒睡著,卻又不能說話,隻好懶洋洋地看風景。
消息本來早就在西州傳開了。自從陶凡去了趟省城,關於他榮升的事就成了西州的熱門話題。卻沒幾個人敢在陶凡麵前提這事,隻是跑到他那裏彙報的人越來越勤了。陶凡那裏看不出什麼變化,他從地委大院裏走過,依然沉穩地踱著方步,目光深沉而遼遠。人們碰見他,隻會遠遠地點頭致意,沒敢隨便上來握手。陶凡認為必要,他會主動同你握手。不然,你伸過手去,他要麼裝著沒看見,要麼淡淡地抬手同你搭一下就算了。
張兆林的大背頭梳得越來越光滑了。有人竟從他的發型看出名堂來,說他會接任地委書記。有些老幹部閑著沒事,就注意著晚上去誰家的人多。他們發現,最近天一斷黑,上張兆林家去的人比春節還多。這種跡象又反過來印證,陶凡真的要走了。
人們總以為陶凡馬上就會走了,可是遲遲不見有什麼動靜。直到年底省裏開人大會前夕,人們才突然發現:陶凡上調的事其實早就黃了。省裏確定的副省長候選人是外地區的地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