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無星放光,男人站在高樓上,風吹動衣袂獵獵作響。

男人眯著雙眼打量著腳下的城市,仿佛正在打量著一隻垂死卻又擇人而噬的野獸。看著昏黃燈光浸染下宛如蒼老枯朽血管的街道,看著宛如老朽血管中黑紅粘稠血液的車流,男人突然神經質似的笑了起來。笑聲空洞而沙啞,透著決然和深切的悲愴,伴著上空烏雲中回響著的隆隆悶雷,猶如看不見的巨人撕扯著喉嚨發出空洞的哀嚎。

男人的大笑突然停滯,捂著嘴巴劇烈地咳嗽起來。那種好像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讓他再也不能挺直身子,蜷曲著身體躺在高樓上。男人突然想起若幹年前在某個海邊看到的那些被巨浪裹挾著拋飛上岸的魚蝦,他親眼看著那種生命消逝前徒勞無用卻又發自本能地掙紮,並一度嗤之以鼻。現在寥廓天地間的自己,又何嚐不是一隻被巨浪拋飛的魚蝦?男人自嘲地在痛苦扭曲的麵容上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沒想到最終自己還是和那渺小生物一樣無法逃離畏懼死亡而掙紮的怪圈。

手心突然傳來一陣溫暖的濕潤,一個嬌小的影子映在他身前冰冷的水泥地上,被雲層中忽而閃過的閃電拉得狹長,斑駁地印在男人的麵頰上。男人伸出手,撫摸著影子的主人。那是一隻貓,毛皮漆黑猶如午夜,琥珀色的雙眼卻又璀璨若星辰。黑貓似乎並不理解男人的處境,乖巧地磨蹭著主人的手掌,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舐。男人劇烈地咳嗽了一聲,便再也忍不住嘔出猩紅的液體,在身前盛開出一朵妖豔詭異的花。

黑貓斜著腦袋看了主人一眼,伸出輕巧的舌頭舔舐起地上的血跡,然後便再也停不下來。猩紅而汙濁的血液在黑貓看來卻似乎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饈,世界似乎都變得寂靜,隻剩下瘋狂的舔舐聲讓一切變得毛骨悚然。

“喵——”黑貓突然停止了舔舐,雙眼盯著烏雲密布的深邃天穹發出淒厲的嘶吼,仿佛那兒有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正在發生。閃電利劍般刺破天幕,半邊夜空亮如白晝。也許除了男人再也無人發現濃重的烏雲正在向著天際洶湧地彙聚,雲海翻騰間彙成巨大的漩渦,高懸於天際宛如沐浴著天雷的塔爾塔羅斯之門。男人艱難地翻過身體仰麵朝上,因痛苦與恐懼而變得空洞的雙眼竟露出無比的虔誠,仿佛拔摩海島上的約翰迎接最後的靈夢。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接踵而至的是爆裂般的雷聲和磅礴的雨幕。本該被照亮的天幕卻蒙上了渾濁的暗影,仿佛有什麼存在正在這茫茫天幕外呼之欲出。暴雨肆意地鞭笞著男人的身體,卻無法讓男人稍微閉一下眼睛。男人死死地注視著天空,蒼白的臉頰上有著不健康的紅暈。

雲海的翻騰愈加劇烈,不隻是男人,似乎地上的行人也發現了天空的異常。行人開始喧鬧,猶如沸騰的開水。男人並不理會人們的吵鬧,仍然透過重重雨幕盯著令人心悸的天穹。伴隨著翻騰的天空,整個城市開始彌漫起一陣不安的悸動,“哢嚓”城市似乎發出一陣輕微的脆響,燈光開始熄滅,漆黑的浪潮開始蔓延開去,於是城市便和黑夜融在一起。人們開始尖叫,哭喊,刺耳的刹車聲和沉悶的撞擊聲開始在這因突然的黑暗而失去秩序的舞台上響起,一如歌劇中主角登台的前奏。

男人看著天穹,心髒不受控製地激烈跳動。天空中的漩渦似乎正以一種無法解釋的力量吸引著他。男人木然的神色開始流露出期盼,激動,就像多年來苦苦思索的問題就快要出現答案。

突然,男人的表情變成了驚愕,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恐懼與痛苦。這種恐懼比之前感受到的死亡更甚。男人睜大了雙眼,先前期盼的神情變得無比的扭曲,張大的嘴巴“嗬嗬”作響,卻無法說出一句話。高樓之下的人群爆發出的哭喊,伴隨著黑夜的雷雨彙成絕望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