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不曾完成的任務(1 / 3)

(二十八)不曾完成的任務

從小到大,沒一天消停,成天到晚,沒一時清靜。來來往往,進進出出,都是人,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總是吵嘴,罵街,打架!此起彼伏!沒完沒了!

跟嚴振宇對門的謝剛家裏,總在幹仗。謝剛剛過門的新嫂子,不知為什麼,天天不順心,摔鍋打碗,撕衣服扔報紙,指著她男人罵:窮鬼!跟你算我倒了血黴!當初我怎麼就沒長眼,就嫁了你這麼個冤大頭!

謝嬸也數落大兒子沒出息,不中用,這麼幾天讓媳婦拿住了!問著他是不是吃媳婦奶長大的?!

她大兒子也罵,罵他弟弟謝剛:幹飯還沒吃夠,做夢考大學,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沒有那個命嗎?

謝剛雖然不罵街,可他會唱快板兒,衝著他大哥唱:娶了媳婦兒,忘爹娘!撿著衣服,斷手足!

隻有謝叔兒不著急,躺在躺椅上,二郎腿一翹一翹,舉半導體在耳邊,眯縫著眼聽京劇,一邊聽還一邊搖頭晃腦的跟著哼哼:“大雪飄,撲人麵,朔風陣陣透骨寒,彤雲低鎖山河暗,樹林冷落盡凋殘,往事湧懷難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煩,望家鄉去路遠,別妻千裏音書斷……”然後一通鑼響。

段城他媽又站在院當中開罵,也不知道罵誰,什麼小騷貨,臭*,天生欠操的玩藝兒……要不就罵撿來的野種,沒人要,絕戶頭,二伊子(不男不女)……她就那麼插著腰,撇開兩隻腳,穿這露個個(乳房的俗稱)頭兒的老頭衫,手裏搖把輕羅小扇,罵上一個小時,一句緊接一句,不帶一句重樣兒!

我們那的片兒警,倍兒他媽吹牛逼,誰敢惹!不知道為嘛,跟段城結下梁子,仗著自己是狗子,隻身就敢來我們胡同踢場子,不成想,在這裏遇上高手,被段城他媽堵著胡同口,溜溜罵了兩個小時,小子也不愧是當警察的,竟還能回兩句嘴,可幾個回合下來,就不跟勁了,開始氣得翻白眼,有出氣沒進氣。

“操你個雞把(別當我傻逼,我懂!我知道那玩藝兒,我爸,我哥,包括嚴振宇,人手一個)!欠給你小子揪下來,蓐你媽嘴裏!你媽了個臭逼,挨騸的貨!”罵到這句時,林天雨在人群裏大聲叫好兒,我們這些小孩也跟著起哄。

片兒警登時一口氣沒上來,咣一聲摔地上,跟通了電似的抽風,滿嘴冒白沫兒,當場犯了癲癇!連林天雷都不禁搖頭咂嘴的直感歎:“嘛叫境界?嘛叫境界!”

自然,這事兒沒完,轉過天來,就來了一車警察,把段城他媽從她自己屋裏薅著頭發,給揪出來,連推帶搡,連踢帶踹塞警車裏,段家爺倆追出胡同口時,車早就沒影兒了,就一隻拖鞋還拉在馬路上……半個月以後,她才給放出來……後來一打聽,你猜怎麼著,原來片兒警他爸是分局的,不是雞把,是個——頭兒!

二樓吵得更凶!時不時還會大打出手!就聽君葦大哥吼:“怎麼這德行?!嗯?!你介打扮兒,也敢出門?!”

“怎麼啦?怎麼啦?你說怎麼不能出門了?”君茹姐不甘示弱,操著一口夾雜天津味兒的京片子嚷。

“披個麻袋片兒也比你穿這樣強!”君葦的天津話,顯見的要比她妹子地道。

“你懂什麼,懂什麼?你上過大學嗎?有文化嗎你?”君茹陰陽怪氣。

“露肩膀就上過大學,有文化?那我光屁股還不成教授了。”君葦喊。

君茹姐大笑,她的笑聲特別脆“隨你便,沒人攔你!”

“回來!你給我回來!你敢出這道門……”君葦怒了!

“我就出去了,怎麼啦!憑什麼限製我人身自由?憑什麼?”君茹也急了。

林天雨耳朵掛在窗戶上,專心的聽,並有精彩點評:“我的媽呀!這小嗓兒!哪找去!整個一花旦哪!”林天雷卻對著書本抱著腦袋,捂住耳朵,不堪忍受。

“憑什麼!我是你哥!”君葦怒喝著強調。

“我哥怎麼啦?我又不是你的私有財產!”君茹厲聲的尖叫!

“不換衣服,你今天就甭想出這道門兒……”君葦的吼聲震得房梁直顫!林天雷咂嘴點頭,佩服的說“這哥們兒,唱黑頭的材料!”

“管不著!你管不著!你還打人……啊——!”接著就聽特別脆生響亮的巴掌聲,門撞得山響,叮當五六的摔東西,還有一聲高過一聲的花腔女高音……

“呦喝!”林天雨爬在窗戶上笑說:“文攻不行,改武鬥了!”

這裏林天雷終於忍無可忍,把書反扣在桌上,衝著林天雨沉聲喝道:“沒完了你?!”

林天雨回頭瞥他一眼,笑一下,胸脯一腆,提了提褲子,說:“你心疼?瞧你那個德行?”其實他們倆都一個德行。

林天雷拍案而起,怒喝:“少廢……”話還沒說完,林天雨一拳頭就把他揍倒在椅子上,嘲笑道“人家哥哥教訓妹妹,你激動個嘛?燒包兒!”

林天雷瞪著林天雨揚長而去的背影,運了半天氣,也沒敢怎麼著。眼睛一低,把書翻過來放好,繼續溫功課。

我咬著鉛筆頭兒朝窗外剛瞟兩眼,林天雷就敲著桌子,嗬斥:“又走神!注意力集中點兒行不行?”

我滿心的不服,白他一眼,狠狠的咬了咬鉛筆頂端的橡皮擦,臉紮進寫字本裏。林天雷又拿手背托起我的下巴頦兒,數落道:“說你多少回了!眼睛不要了。”

我火兒大了,噘嘴直瞥他。可他壓根就沒把我當根蔥,照舊低頭作專心他的題。

我寫了一篇字,就心裏長草,扔了鉛筆,趴在窗台上過風兒,林天雷沒言語,我還奇怪呢,回頭一瞅,他爬在桌上打盹兒,睡得挺死,哈拉子滴在作業紙都不知道。機會難得,腳底抹油,我就溜之大吉了。

怎麼這麼靜?樓梯上黑黢黢的,除了我自己的腳步和呼吸,就沒別的響動,咋連老鼠都不掏洞了呢?我躡手躡腳摸下樓來,支棱耳朵聽,還真有些聲音,似遠似近,好像是滴水聲,讓我想起《泉水叮咚》那首老歌兒。我哼著歌,腳步輕快,蹦蹦跳跳,跑到二樓來。

就聽有人喊我:“天雯。林天雯,過來,來!”我轉了一圈,光聽聲兒,不見影兒,我喝道:“他媽是誰?滾出來!”

“小混蛋!幾天不見,能耐了!還學會罵人了你?”君茹姐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我挺不好意思,賠笑說:“沒聽出來是你。”

她拋給我一個白眼,冷嗤一聲,轉身,白裙子乍然飄起來,好像喇叭花一樣,其實我也特別想有一件她那樣的長裙,可我家太窮。她扭著屁股進屋去了,我不由自主跟著她,來到窗前,君茹輕輕一縱,坐上窗台,毛毛也不甘拉後,往上就竄,跟君茹姐一比,毛毛的身手就顯得太笨太慢了,還沒撲到她懷裏,就讓君茹姐接在半空,放在自己腿上。她一手撫mo著毛毛,一手伸到窗外,順手一炒,摘下一嘟嚕槐樹花。我爬在窗台上,托著腮,仰臉看她,她拿槐樹花在我臉上掃來掃去,我提鼻子使勁聞,花香一陣一陣的,一會兒來,一會兒又沒了。君茹姐頭發上滑下來的小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手心兒,就變成水晶小球,手就這麼舉著,攢了一捧。我叼起衣角兒,把小球倒在衣襟裏兜著,然後拈起粘在她裙子上的一根長發,把水晶小球穿起來,好像回到多年前,還上幼兒園,我和一堆小孩兒,圍坐一圈兒,玩兒穿珠珠兒,捏橡皮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