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不曾完成的任務(3 / 3)

君葦點頭。君茹很傷心,她可沒哭,強忍著說:“哥哥!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讓天雯捎信兒過去。你總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走才好呀?”

君葦很有耐性的聽她說完,半晌方道:“甭操心我!你管好你自己。我也不單為等嚴振宇,你忘了?還有咱媽呢?”他朝橋上望著,滿心愁苦:“就咱媽那體格,哪過的來呀。”長長歎口氣。

君茹姐姐,眼圈泛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兒,緊咬嘴唇,把我往他哥哥懷裏一送,麵無表情,漸漸飄走了,驀地轉身,不見了。

君葦大哥一刻也不耽擱,抱起我轉身投身人潮,逆流而上。他也曾當過兵,不說身手不凡,據說七八個人也靠不上前,況且他人高馬大,用君茹的話來說:他哥哥就是工農兵的形象濃縮,拿去作樣板戲的男主角,或者放到六號門(天津老碼頭)來抗大包,絕對是物盡其用,不會糟踐材料。即便如此,他拚盡全身力氣,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把我跟他自己擠進人叢。

君葦退下來,把我放下,望著大橋,發了會兒呆。然後抱起我,扭身一路飛跑,到一個飯館門口,他翻遍口袋,摸出一打鬼票兒,點清了,才進去,往櫃台上一拍,要一屜九牛二虎的饅頭。

女服務員帶答不理的說:“坐哪兒等著。”扭臉衝身後的裏屋拖長聲兒喊:“九牛一屜!”

君葦大哥帶我撿張桌子坐著等。他趁這工夫,問我:“你爸好嗎?”

我嚇得連聲說:“好!好!好!真的,我們過得可好了。”被鬼惦記,心裏總不是太舒服。

他好像看透我的心思,瞟著我抿嘴一笑,臉色開朗許多,也親貼許多,說:“你記著,回去告訴他們,給我寄點兒……”他突然打住,手在臉前揮了下,自己笑了一陣兒,才說:“錯了!錯了!燒點兒錢來!燒點來!多燒點!”一拍桌子,他指著我橫眉豎目的強調:“別忘了!不然半夜我可去找你!”我點頭好象雞啄米,說不出一句象樣兒的話,就覺得涼氣一陣一陣爬上後脊梁。

等了半晌,饅頭還沒來,君葦喊道“商量商量,您快點行嗎。”

櫃台裏的女服務員,把腰一叉,翻白眼道:“快不了!就這個!等不起,你別吃呀!”

君葦大哥瞟她一眼,什麼也沒說。那女的還不依不饒,嚷到:“看嘛!看嘛!是你看的麼?看眼裏拔不出來了!”

君葦真是好脾氣,頭也不回,慢慢吐了口氣,隻當沒聽見,楞就忍了。

這時候,進來一個人,四十多歲,穿著純毛料子的中山裝,腆胸疊肚,胳肢窩夾個公文包兒,一看就是當官的。

那女服務員原來也有一手絕活兒,會川劇裏的變臉,瞬間就換上一張“笑臉兒”,

親自迎出來,那個人跟她低聲耳語幾句。那女的道:“早預備得了,就等您來了!您真會掐時候,火候剛好!不老也不嫩!都是鮮的,太少有了!怎麼就叫您趕上了!這就是福分呀!”就聽那男的嗬嗬笑起來。

話音剛落,裏屋門簾一挑,出來一個小夥計,端隻籠屜出來,君葦大哥眼睛一亮,起身要接,小夥計連理也沒理他,直奔了那個當官的桌上,把籠屜一放,恭恭敬敬掀開蒸籠蓋兒,先聞見一股刺鼻的惡臭,我好奇,掐著鼻子抻脖子一瞅,就見籠屜上,骨碌著幾個白森森血滋滋嬰孩兒頭……

我嚇得摔下椅子,縮在桌子地下,緊抓著桌子腿兒。就聽啪的一聲,桌子被人拍得山響,頭差點兒震裂了,我壯著膽子,扒著桌沿兒,但見君葦大哥一跳老高,喝問:“我說,你們也太難了。怎麼他一來就勤現成的。我等多半晌了,還沒上?”

女的一轉身,臉兒就變了,說:“幹嘛?!氣不憤兒?你什麼東西,哪一點兒配跟人家比?嫌等的時候大了,那是你樂意!我們可沒求著你來?就這個!愛樂意不樂意!不樂意?滾蛋!”

君葦大哥,眼一瞪,瞳仁都燒紅了,臉色鐵青,嘴大張,呲出獠牙,露出鬼像,一把揪住女人頭發,照著她的臉,哢嚓就是一口,連皮帶肉撕下一塊,把那女的一扔,嘴裏叼著的碎肉,啐在地上,眼珠骨碌到君葦腳邊,他一腳踩下去,噗吱一聲兒,擠出一兜黑水兒。

連那個當官的都愣了,嘴裏叼著小腦袋,咽不下,吐不出。

小夥計趕忙扶起女服務員,那個女的捂著臉,甩開他,數落道:“趕緊!趕緊的!給他上,把那屜剛出鍋的拿給他!這是個惡鬼!咱惹不起!”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這不賤的難受嗎?

小夥計真聽話,撇下女服務員,一陣風的功夫,熱氣騰騰籠屜就放上桌來,掀開一看,沒有嬰孩兒腦袋,全是超大個兒的饅頭,隻不過捏成老牛和老虎的形狀,正好是九牛二虎。好玩兒,好像動畫片裏的情節。

君葦恢複人樣,大吃起來,等他吃飽喝足,一抹嘴兒,起身抱起我往外走,女服務員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拿絲巾裹住被咬掉的半張臉,站門口,親自給我們打簾兒,我們出門,她還躬身笑說:“謝謝光臨!先生走好!先生再來!”

君葦大哥他囑咐我:“抓緊嘍!”他果然不是白吃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單槍匹馬,殺入重圍,凡與我們打照麵的人,都被撞翻。人潮洶湧,我們是不進則退。這個陣勢讓我不禁想起三國時的名將,趙子龍!君葦大哥沒準就是趙雲轉世。

越往裏擠,人越密,你推我擠,我不用使勁摟著他,前後左右的人自然就把我們倆緊緊扣在一快兒,我覺得他的骨頭嵌進我的肉裏,壓得我連喘氣的空隙都沒了,臉憋得發漲,眼睛鼓著閉不上,隻好衝天翻白眼。

忽然,大橋直顫,遠處傳來陣陣轟鳴。感覺人更亂了,鬼哭狼嚎,我反倒能透口氣,氣喘勻了,定睛一瞧,原來是輛軍用吉普,老遠的推過來,象架收割機,所到之處,一茬兒接一茬兒的人被碾到車下。君葦大哥急忙往橋邊上擠,可人太多,擠不動,就靠人群推著我們往橋邊兒移。

不容多想,車已撞過來,君葦用自己的身子把我蒙頭蓋臉的裹住,馬達聲轟隆隆,震得腦袋都要炸了,臉上的肉都跟著大橋一塊哆嗦。

猛地,就覺得自己被拋出老遠,又重重跌下來,我眼睛眯成條縫兒一瞅,眼前原來是鐵欄杆,原想扶欄杆爬起來,稍一使勁兒,螺絲鬆了,喀嚓一聲,欄杆掉下去,我頭朝下倒栽蔥往水裏就紮,下麵是濁浪滔天,周圍像下餃子,人劈了噗嚕的往下掉,耳邊失聲慘叫,叫聲還沒散,已不見人了。

腳脖子被什麼掛住了,突然停在空中,我渾身哆嗦,顫得欄杆也來回蕩悠……衣領子一緊,勒得我直吐舌頭,我被人吊上去,然後一隻大手托住我。

那基普車,已經開過去了,它所經之處,瞬間劈開條血路。君葦大哥就踏在軋扁的人身上,撒腿玩命的狂奔,要趕在裂隙閉合之間,跑到對岸。我的胳膊吊在他冰涼的脖子上,心噗通通亂撞,貼著他的胸口,他那個地方兒,沒有心跳。回頭,眼看大沽北路晃晃蕩蕩,越來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