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2 / 2)

為了便於區別,我椚隻得還是沿用“好漢組”和“老少組”的提法。組互助組的時候,陳永貴在哪裏?

他在串村演戲。那是冬天的事情。陳永貴在演戲中也是個組織者,他會扭秧歌,也能哼幾句山西梆子,但多數是打鼓的角色。大鼓的氣勢展示出一種精神,規範著人們的步調,這似乎跟他黨支書的角色有某種內在的聯係。他能從自己的鼓聲中感悟出最深奧的人生意蘊,能在調動舞蹈節奏中獲取精神快感。唱戲是鄉下人的熱鬧,積極分子不少,幾個村的積極分子一邀,就走鄉串戶幹了起來。陳永責演了一圏回家,家裏便來了幾個少年。他既是一個唱戲的積極分子,也就是個笑口常開的豁達人,身邊少不了小崇拜者。他從外麵一回來,幾個孩子就纏上了他,大的是梁便良,也才十六歲。最小的賈承聯,才十二歲。那個梁便良十六歲,個子卻不長,至今一米五左右,看著讓人可憐。幾個孩子說,人家成立互助組,不要我們。顯然,他們把他當成了主心骨。就是這一天,幾個孩子促使他作出了重要的選擇。幾個孩子為什麼不找別人而要找他?

說明在這之前他就好打抱不平,沒有少幫助困難的人們。推開弱者的求助不是好漢所為。但要說他沒加思考就一口應承,似乎說不過去。賈進才那個組也有他的名字,到那個組去,他可以不負責任,人也輕鬆。因為那些人有騾子有馬,還有農具,而這些孩子呢?

有的隻是一身負擔。為什麼陳永貴要舍棄到官方的互助組而要將這些孩子攬在肩上?

過去的資料中說他因為覺悟高。但賈進才是個老黨員,帶頭組織互助組,也不能說他的覺悟就不高;又說陳永貴是堅持要走社會主義道路。但賈進才也是個貧農,不信他就要走資本主義道路。到底為什麼?

隻能說,陳永貴也有過苦難的童年,撫養他長大的婆媳倆給他做出了榜樣;隻能說,有些人在日本人橫行時出賣過他,以後又鬥過他,他跟一些人合不攏;隻能說,這些苦人既是負擔,對他卻也是建功立業的機會;甚至可以說,大國之臣不如小國之君,他不是個聽人擺布的人。還是說得平實一些為好,當一個孩子在向你求助時,一個心理健康的人是不可能拒絕的。這件事孤立地看或是放在別人身上的確不簡單,但通觀陳永貴的一生,就發現無論什麼時候,在需要抉擇肘,他總是選了重的那一頭。那是理性的道義和與生俱來的競爭心。他在沉思了一些時候這樣回答孩子們:“那沒有關係,我們再成立一個組吧。”

他馬上就成了九戶人家的領導,成了那些無依無靠的人們的支柱。渴時一滴水,定當湧泉相報。這是中國人的道德觀。這個組五個小孩,最大的是梁便良,才十六歲,四個老的,最年輕的也有五十多歲。沒驢沒馬沒勞力,他是他們中間唯一的勞動力。其實大寨那時候不止兩個組。兩家搭伴,三家結盟,都可以是互助組的。隻不過這兩個組人多顯眼。中國人的第一大特點是有本事的人不團結,所謂“好漢組”正體現了這一點。大家都有地,大家都有勞力,大家都有牲口,不組織起來也能種好田,組織起來反而沒有給自己種認真。但“老少組”就不同了。他們隻有到一起才有指望,因此爆發出來的積極性也就必然超過“好漢組”。

除了勞動,還有議論的壓力。跟一切人與人之間的友誼一樣,外在的壓力越大,內部就越是團結。當年陳永貴跟穩周婆婆一家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們在組織起來的號召下,結成的是患難相依的友情。他們被人擠壓著,各種議論便常常在暗地裏傳播。在一次種田的時候,幾個小孩就說:“永貴叔,人家說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弄不好的。”

陳永貴在這時候不是考慮弄不弄得好的問題,而是這些人對他的信賴令他感動。那些話他也聽到過不少,比如說:老的上不了馬,小的拉不開弓。他是個爭強好勝的,肚子裏憋著一股子勁,說了一句讓這幾個孩子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的話:“不怕,老的有經驗,小的會長大。我們會超過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