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也和人一樣,有語言,有喜怒哀樂,有各種各樣的性格和脾氣。
也許因為大自然孕育了千姿百態的生命,所以大自然時時閃現出宏大的生命形象,尤其是鋪天蓋地的大海,總會使你永遠地驚歎和驚奇。
海也和人一樣,有語言,有喜怒哀樂,有各種各樣的性格和脾氣。日月的吸引,風力的推動,地勢的差異,潮汐的漲落,使海的形象千變萬化,猶如無數人物。
——海有時像個老太太,微風細浪,蹣跚而來,在多孔的礁石叢中忙忙碌碌地這兒摸索一把,那兒撫弄一下,不時地撩起一束束白發,咕咕噥噥地說著話兒。
——海有時像個老頭子,弓著腰身,橫布著密密麻麻的皺紋,在礁石下徘徊,在溝窪裏“吭吭”地咳嗽著。
——海有時像個男子漢,挺胸昂首,駕風驅浪,唱著一支雄壯的號子,拍打著斷壁殘崖,轟擊著堅硬的陸岸,用一種瘋狂的熱情去擁抱和親吻陡然隆起的大地。
——海有時像個小姑娘,瞪著俊美而清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注視著世界,霞光給她明朗的臉蛋兒抹上一層淡紅色的粉黛。於是,她哈哈地笑著,活潑潑地跳躍著奔上岸,伸著無數隻雪白溫柔的小手,戲弄那些光滑似玉的鵝卵石……
海變化無窮!動如萬馬奔騰,靜如群羊放牧,怒如猛虎下山,喜如百鳥高歌……
海的魅力在於你把她人物化,感情化。
如果你是個作家,你僅僅把海寫成海,那你寫得再逼真再準確再壯麗無比,也等於白寫。那樣,海濤隻能拍打著讀者的肚皮而湧不進讀者的心靈。
為了生活,我十來歲就紮進海裏。在刺骨的底流裏,在凶險的暗礁下,憑著一口氣量去獵捕海物。苦鹹的海水嗆進我的喉管,鋒利的礁石劃破我的皮肉,浪濤把我撕拽得筋疲力盡,然後像拋一塊碎木片似的,毫不客氣地把我拋到冰硬的陸岸上。我驚慌失措地哆嗦著,用畏懼的目光望著海,並不時地想到灌死憋死嗆死撞死等各種各樣可怕的死。那些張牙舞爪的浪頭在我前麵狂妄而驕橫地沸湧著,那樣冷酷殘忍和不近人情,決不對我表示一絲一毫的憐憫。我無可奈何地眼巴巴望著這富有但卻不仁慈的海,心裏充滿了憤恨和詛咒。
問題是你不得不硬著頭皮再一次跳進海裏,因為那時我太窮了,窮到不顧死活的地步。另外,海實茌太富有了,富有得你也顧不了死活。漸漸的我不那麼怕海了,在無數次拚搏中,我終於與海“不打不成交了”。正是由於苦鹹海水的嗆灌,我的氣量練大了;正是由於尖銳的礁鋒割磨,我的皮肉變得堅韌了;正是由於浪濤的撕拽,我的骨架長得結實了。我摸清了海流的速度和溫度,我熟悉和掌握潮汐的漲落變化,我知道怎樣在狹窄的暗礁縫隙裏穿行,我知道怎樣順應浪濤的推力和阻力,我知道怎樣在凶險中躲避和搏擊。於是,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我不再膽戰心驚了。那震耳欲聾的濤聲變成給我催陣的軍號,那猛烈轟擊的波浪反而成了推動我騰躍的力量。我一次次潛進海底,把肥大的海參、橘紅色的扇貝、又鮮又香的鮑魚和海螺捕捉進我的網兜裏,收獲的喜悅使我對大海充滿了謝意。這時,盡管大海還是那樣可怕地沸湧和咆哮,但給我的感覺卻是另一種意義了。
我再也不會像遠來的遊人那樣,當大海靜似一麵鏡子時,便喜歡地高喊:“多美呀!”當大海掀起萬丈波濤時,便又驚恐地大叫:“多可怕呀!”浪濤的衝刷已使我感情變得沉甸甸的,不再有往日的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