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忙碌的人群中間，我注意四周黑黢黢的麵孔，那些鹿一樣的大眼睛裏全流露著焦急、恐慌、難過和不安，猶如陌生的受傷者是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兄妹他們的親人。這時，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支飽含情感的歌——《讓世界充滿愛》。
藍色的憂慮
大海要是笑起來，那就是風暴的預兆。
我對十來歲的女兒說，二十多年前，咱家附近的海麵上有一米來長的帶魚，像一柄柄雪亮的長劍，在水麵上飛快地遊動，使藍色的海麵上閃耀著一道道銀光。坐在小船上的漁人，有時揮動一根魚竿就可以打到帶魚。水麵下的魚就更多了，有金鱗金翅的黃魚，有銀鱗銀翅的黑魚，銅錢花紋的梭魚，扁如扇麵的牙鮃魚……隻要你把耳朵貼到水麵上，就能聽到魚在吱吱地唱歌。
不光是水裏，海灘也很富有，退潮後的海灘上，鋪滿一層小海螺，用手輕輕一撲弄，就是一小堆。腳脖子深的水灣裏，小香蟹子成群結隊地爬行，千百萬條蟹子腿摩挲著礁石和沙灘，發出一片刷刷的響聲。威武雄壯的大赤角紅蟹子也常常冒出水麵，揮動著粗大的蟹鉗橫衝直撞，顯示武力。如果你俯下身子細看，還會發現無數螞蟻大小的海馬崽子，跳蚤一樣歡蹦亂跳。當秋末刮北風的時候，海麵上又漂滿了一個個圓球狀的大海蜇，遠遠看去，宛如一枚枚粉紅色的大蘑菇，在蔚藍的色塊上緩緩舞動……
女兒笑了：“爸爸，你講的童話太美了！”
我說這不是童話，二十年前，咱們家鄉的海就是這樣。
女兒更笑了：“你撒謊你撒謊……”
我無言了，我知道我即使是把嘴巴說掉了，女兒也不會相信。
當了幾年作家，我突然那麼想海，想得火燒火燎，猶似失戀。今年夏天，我找出當年做海碰子的武器，魚槍、魚刀、腳蹼和水鏡。我又將頭發剪成短短的海碰子式的刺鍋子頭，然後像當年的海碰子一樣，全身披掛整齊，雄赳赳地潛進家鄉的大海裏。遊了一會兒，紮了幾個猛子，我發現自己的體力、氣力、技力不減當年，很是自豪了一陣。但我還沒自豪上半分鍾，便大吃一驚，水鏡前麵的海竟是那樣陌生，空空蕩蕩的水域，空空蕩蕩的海底，空空蕩蕩的暗礁；沒有海參、扇貝的蹤跡，沒有魚蝦的影子。一切都是死一樣的沉寂！
怎麼會這樣呢？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又更深地潛了下去。我在當年的魚洞裏穿掠，過去那真是一個藏滿寶貝的魚洞，簡直像花鳥魚店裏的魚缸一樣叫你眼花繚亂。記得我有一次一槍穿兩條魚。可是現在，空空如也的魚洞以陰沉的麵孔迎接我，一層層毛茸茸的海青苔罩著當年熱鬧而富有的魚洞，似覆蓋著千年的坐埃。一些鮑魚最愛棲居的半圓形石頭也光禿禿的，我們曾稱這種形狀的石頭為和尚頭——找到和尚頭，捉鮑不用愁！如今的和尚頭真可謂和尚頭了，剃刀剃過似的淨光錚亮。
我驀地感到，我正在潛進一個巨大的藍色墓穴之中。
我不得不沮喪地爬上岸。岸上一個老者吆喝道：“蘸糖葫蘆了！”
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在喊我，後來我發現自己渾身上下沾滿了一片片黏糊糊的油汙。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海水裏會有這麼多的油汙，便極其狼狽地坐在沙灘上用卵石用貝殼使勁在身上刮著。誰知老者又喝道：“小心屁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