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正在活著的人老是問為什麼要活著,他肯定腦袋有毛病。
開講座時,經常有同學遞條子問我:人為什麼要活著?
這真是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了,簡單得你都不知道怎麼回答。當然過去我們曾有過理直氣壯而斬釘截鐵的回答,說我們活著就是為了更好地工作。那麼工作是為了什麼?再答:工作是為了下一代更好地活著。其實這和人為什麼要活著是兩個概念。我們權且將為下一代更好地活著當成我們這一代活著的意義吧,於是我們努力地學習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建設努力地創造。終於,我們有了一定的業績,不再使下一代吃糠咽菜住草棚,不再使下一代風吹雨淋受煎熬。可結果又怎樣呢?我們的孩子照樣愁眉苦臉說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看的。特別是我們端上來一盤過去隻有過年才能吃到的餃子時,他們氣憤而厭煩地嘟啷:“還吃餃子呀!”那痛苦的表情完全像我們當年說“還吃野菜呀!”一個樣。這往往使我悲哀地感到,實際上我們給下一代幫不了啥忙。如果我們這一代包幾百萬噸餃子,製作幾千萬噸巧克力放到冰庫裏去留給下一代,大概他們會更痛苦。
有人會批斥說,幸福決不是物質享受,而是一種精神,艱苦奮鬥才是一種真正的幸福。這句話應該說是有道理的,例如我近些年在公安局掛職,看到偵察員麵對棘手的案子,遇到極其狡猾的罪犯,費盡周折,嘔心瀝血,甚至幾經危險才破案。盡管大家累得要死,可一旦將罪犯捉拿歸案,那種高興的勁兒,又是唱又是笑像過大年似的。反之,要是沒費什麼氣力去偵察就輕鬆破案,大家卻覺得沒啥意思了。如果偵察員沒有驚險,沒有戰鬥,那絕對會越幹越沒勁了。如果我們一聲令下所有的壞人都乖乖地排著隊來投降,來老實交待罪行痛改前非;如果我們一按電鈕,魚就從海裏飛到炒勺中,豬就自動跑進廚房變成紅燒肉;如果一個小夥子對任何一個漂亮的姑娘說我愛你,那個姑娘立即就毫不猶豫地愛那個小夥子;如果我們張口就可以吃到美餐,伸手就可以摘到鮮果,那我們還活個什麼意思!看起來這個世界上沒有艱難沒有困苦沒有流汗沒有失戀沒有苦惱還真不行了。以此類推,我們似乎會得出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結論:人類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克服困難,太幸福太容易太輕鬆幹脆就是太漫趣了。
觀察生活中人的行為,你往往感到挺滑稽,餓肚子時人的精神頭比吃飽後充足,吃飽後反而昏昏欲睡百無聊賴。我經常觀察現在的孩子,他們比我們那時白淨和漂亮多了,可奇怪的是他們經常皺著小眉頭說“真沒意思”。當我還是孩童時,絕無今天孩子的幸福生活,一個幹巴巴的小蘋果在我眼裏勝過今天價格昂貴的獼猴桃,一塊粘掉牙的黑糖賽過今天的高級巧克力。我那時滿街野跑瘋鬧,活得一包勁兒。那時孩子的辭典裏很難找到“真沒意思”這個詞。照這樣分析下去,我們還不敢把這個世界建得太美好了,否則,我們就沒有活著的意思了。
我們不得不徒勞地回到“人為什麼要活著”這個簡單得可恨的問號上來。逼得腦門冒汗的狼狽之時,我不禁機靈地反問:如果我們相當明確地知道人類活著的標準意義,就像旅遊者熟知前麵的風景,卻還要按照規定一成不變地遊下去,那不乏味嗎?生命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已存在千萬年乃至億萬年了,可生命來曆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科學命題至今還爭論不休,並未影響人類繼續生存下去。
前程充滿神秘充滿未知恰恰充滿動力和活力,猶如一場球賽,不知輸贏之時台上才瘋狂地呐喊,台下才奮力地拚搏。我想也許正是為了探求“人為什麼要活著”,人類才生機勃勃地活了數萬年,而且還會更生機勃勃地活下去。
1999年1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