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需要快樂，人需要興奮，人有時還需要瘋狂。
我經曆了無數個瘋狂——為大煉鋼鐵而瘋狂，把鍋碗瓢盆乃至門栓都砸碎了煉鋼，煉得滿天下烽煙四起；為大批判而瘋狂——人人揮筆上戰場，寫的批判文章用筐抬用車拉，貼滿了全城全國；為造反而瘋狂——打倒一切砸爛一切，刀砍斧劈機槍掃射，開著土坦克滿街橫行……謝天謝地，這些荒唐而荒謬的瘋狂過去了，今天，總算可以歇歇氣兒了。但人們不瘋狂似乎還不行，就像得了抽風病一樣，隔一段時間就得抽一次，不抽更要得病。現在，我們為足球而瘋狂——不吃不喝不睡，喊啞了嗓子，拍腫了手掌。或氣得要死，七竅生煙，想摔電視；或樂得要命，熱淚盈眶，半夜高歌。當一場重大的球賽開始時，幾乎就是萬民空巷，大家都屏息靜氣地坐在電視機前，瞪大兩眼緊握雙拳，或帶著氧氣瓶或拿著救心丸，所有的心髒都在隨著足球跳動，隨著足球飛騰，隨著足球升空，隨著足球落地。我方在全麵進攻，球過中線，越過對方後衛，一個巧妙的斜傳，一個漂亮的抽射，球進了！——千百萬個家庭的窗戶同時爆響出歡呼，連正在飛馳的出租車也當街蹦了一下！
為足球而瘋狂的故事和人物多得不能再多，有趣得不能再有趣了。為了不耽誤工作還能及時看球賽，我的一個搞音樂的朋友鄭冰把咖啡衝得像苞米稀飯那麼稠，連喝了幾大杯，眼珠子立即瞪得電燈泡般的亮，而且還永遠閃閃發光地瞪著竟然斷不了電，據說最後不得不送到醫院搶救。我的另一個寫小說的朋友為足球瘋狂到隻要是他喜歡的球隊贏了，他就又大方又豪放揮金如土，掏錢甚至借錢請我們到高級飯店吃酒；但要是輸了他就變成令人可恨的壞蛋，罵他的妻子腦袋像踢癟了的足球。他妻子氣得淚水橫流，說結婚前我的腦袋就這個樣，現在看我不順眼呀，你早幹什麼了！我在山屏街居住時的一個鄰居小夥子，從電視上看到咱們贏球了，樂得滿大街瘋跑，看到誰就對誰說“贏了”！人家聽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他什麼贏了，他氣得差點和人家打起來，說這麼重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真他媽的太可恨了！
這種對足球的瘋狂是對足球的癡迷，我們有棋迷有歌迷有搓麻迷有明星迷還有色迷，然而我敢說，最可親最可愛最可敬也最可心疼的就是球迷。球選的瘋狂千言百語也難以訴說，那種熱血沸騰，那種心甘情願，那種手舞足蹈，那種痛心疾首，那種咬牙切齒，那種要死要活，那種自我犧牲——是所有的瘋狂都不能享受到的最高檔次的瘋狂。人需要快樂，人需要興奮，人需要瘋狂。瘋狂是快樂的沸點，是興奮的燃燒，是最完全徹底的放鬆，是最淋漓盡致的宣泄。前麵說過，我們有過多次的瘋狂，但那是荒謬的瘋狂，是醜陋的瘋狂，是傷筋動骨禍國殃民的瘋狂。現在，我們終於擁有全世界人民都擁有的瘋狂，真正的自發的身心愉悅的瘋狂。如果你有煩惱有委屈有怨恨甚至有失戀的痛苦，都會在這種超級瘋狂中融化，如果你感染了細菌病毒乃至癌細胞，也會在這種忘我的瘋狂中把那些壞東西擊碎消滅並抖落得一幹二淨！
你可能覺得為了足球的瘋狂有些不值得，有些吃虧有些上當有些不合算，可當你理智地計算你的得失時，你已經失去了生活的激情失去了美好的享受也就是失去了真正的你。為了進球為了丟球，為了贏球為了輸球，為了像西瓜也像地球那樣的玩藝兒，你不妨瘋狂一次。隻要你熱血沸騰地瘋狂了一次，你就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多麼的美好。
2002年12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