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通俗歌曲的小情調,卻能穿透你的心靈。www.klxsw.com言情首發而我們那種鏗鏘轟響的高調歌曲隻能轟擊耳朵。
我們城市的一個公園售票處上寫著“一米以上兒童一律買票”!而另一個公園的售票處上卻寫著“一米以下兒童免票入園”。這使你覺得前者是那麼小肚雞腸和不客氣,後者是多麼大度和禮貌。其實標準都是一樣的,個頭超過一米的兒童都要購票人園。
我曾居住過的一個小區像花園般美麗,有各種各樣的鮮花和綠毯狀的草地。但如此優美的地方人們卻亂扔垃圾,於是有關部門就插上怒氣衝衝的牌子——嚴禁亂扔垃圾!違者必罰!然而這就像扔垃圾廣告似的,越是有這樣牌子的地方,垃圾越多。一天,一個老人用筆在牌子下麵添了一行字:隻要多走幾步就有垃圾箱,紳士太太們拜托了。沒想到這“紳士太太”的幽默和“拜托了”的調侃,卻起到明顯的作用,從此很少有人再往花園裏扔垃圾了。我突然感到語言的使用確實有點意思和意味。
記得我在工廠工作那陣,到處都貼滿了醒目紮眼的大標語——堅決杜絕一切事故隱患!嚴厲製止違章作業!走出工廠,城市也到處寫著嚇人的口號:禁止斜穿馬路,違者必究!違反交通規則,後果自負!……不準隨地吐痰!不準亂扔瓜果皮核!不準……到處是嚴厲的禁令,到處是嚴厲的禁令和感歎號,似乎大家都是受管製的對象。可結果怎樣呢?到處是違章作業,到處是斜穿馬路,到處是隨地吐痰,到處是一塌糊塗。管理一個國家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單位,老是使用命令式、恫嚇式、刀槍式的語言,隻能使管理簡單化。有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住旅社,一進房間就看到牆上貼著一片嚴禁這個,嚴禁那個的命令,還附有“打碎一個茶碗罰款20元錢,打碎一個熱水瓶罰款50元錢,打碎一個什麼什麼罰款多少多少元”的條條。本來旅途就又累又乏,小夥子情緒就更加惡劣起來,他拿起一個茶杯“叭”地摔了個粉碎,還沒等服務員進門,他就先掏出20元往桌上一扔,交罰款唄!我們很長時間劍拔弩張地使用語言,導致人們的思維、工作、行為甚至文學藝術創作也粗俗和浮躁。在一些公共場所,你常常看到人們為了一點小事就吵打起來,好像人們心裏都憋足了火氣,隻要撞擊就冒火星,就爆炸,就進入“戰爭狀態”。
第一次看到馬路邊上寫著“為了你和全家的幸福,請注意交通安全”,第一次看到建築工地上寫著“由於我們的施工給你帶來諸多不便,希望原諒”,第一次看到工廠裏寫著“安安全全上班,歡歡喜喜下班”,或“你的愛人和孩子盼望你安安全全下班回家”,我的心裏就猛然一震,隨之就一熱。
我深感這些文字的親切,仿佛是母親是愛人是兄弟姐妹在對我叮囑。後來才得知這些美好的語言是我們改革開放以後從外國學來的,真是又欣喜又不是滋味。被我們批判了半個多世紀的腐朽的資本主義,話說得那麼親切悅耳;整天喊著“為人民服務”的我們,卻把語言弄得似刀槍炮彈,這不能不讓人深思。說起來“為人民服務”這個詞也是相當動聽的,也許太動聽了也就很難操作。過去在商場裏經常看到售貨員橫眉豎眼地怒斥顧客:我是為人民服務的,不是為你個人服務的!顧客往往被這鋼鐵般的理論嚇得不知所措。問題是每個人都不能代表人民,那人民在哪裏?總不能十幾億人一齊站在商場裏才能算數吧。以此類推我們可以想到各個方麵,例如歌曲,我們的歌曲真是用盡了辭典裏最光彩最高級詞句,什麼宏偉呀,壯闊呀,光輝呀,崇高呀……可是港台的通俗歌曲一進門,就橫掃千軍如卷席。因為別看通俗歌曲的小情調,卻能穿透你的心靈。而我們那種鏗鏘轟響的高調歌曲隻能轟擊耳朵。
語言的粗糙與悅耳並非技巧所使,其實是一種文化的表象。市場經濟才能產生“顧客是上帝”的語言,我們立即就搬過來,而且像當年寫革命標語那樣,在商場的顯著地位粘貼張揚。但無論你喊得多響亮多動聽,沒有健全的市場經濟文化墊底,“上帝”照樣被欺騙和欺詐。過去一些年代的小說,翻開第一頁你就會感到作者是站在高高的山尖上或是大會主席台上,對著千千萬萬讀者發表宏論;而當今的小說,你會發現作者隻是對你一個人說話。從創作的角度來說,“小說是寫給一個人看的”,其實才能正中千千萬萬人的下懷。
語言的魅力不是語言本身多麼光彩多麼華麗,而是讓你感受到尊重人的溫暖。
2003年9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