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逐漸對她產生親切之感,雖然千年前我隻見過她的影子,但千年時光,物是人非,能見過一麵也是難得的緣分了。
她深具守宮的習性,安靜下來便如同塑像,再不移動分毫。兩隻守宮守護在她的身旁,三個生靈是一幅美麗中夾雜著醜陋的淒豔圖畫。
我感覺到她的絕望,與我如出一轍。
我們共同的絕望來源於我們共同的長生及未來的緲然不可預見。隻要繼續活下去,這絕望就會如影隨形,永無止境。但我們卻隻能如此永無止境地活下去,永無止境地承受著這絕望所帶來的椎骨之痛。
我是仙人,本不應感覺到任何痛苦快樂,但我畢竟不曾真正忘情,隻要是有情的生靈,便不能擺脫這深附於靈魂之中的苦痛。
屋外傳來輕微的聲響,兩隻守宮立刻向外躥了出去。她跟在它們的身後,雖然好整為暇,臉上卻有奇異的迫切焦慮之色。
他畢竟已經是凡人,雖然比我早出發,卻比我更晚到達桃花林。
我走出石屋之時,看見他倚著一棵桃樹,連嘴唇都變成了灰白色,那是守宮之色。
他看見我們兩人,不曾有任何吃驚,淡然一笑:“你也來了。”
我點頭。我現在知道他以什麼辦法救我,他必將身體裏的血與我交換,我因之得救,毒卻全部轉移到他的身上。
我卻不覺得感動,或者是修行千年,鑄就了我的鐵石心腸,或者是因為我早便預見到這件事情並不曾完結。在我們三個人之間,仍然有什麼是需要解決的,如果這一世不能解決,便會帶到下一世。
可是我不想再繼續糾纏下去,既然金母娘娘命我下世,想必是她也看出了我的塵緣。
塵緣未斷之人,又如何能夠做一個清淨無為的神仙呢?
我看見她望著東方朔的眼神,深情如斯,千年寂寞的時光都不能消磨嗎?這大概就是我一直不能明了的愛,愛一個人時,連滄海都可變成桑田。
她轉頭看我:“他要死了。”
我點頭,他是凡人,連仙子都無法承受的毒,他又如何能夠承受?
“你真要看著他死去嗎?”
我淡然笑笑,“那我該如何?”
她的眼中現出一抹詭異的神采,“守宮之毒,世間無藥可解,連我也解不了。”
我點頭。世間無藥可解,並不等於真的無藥可解。
果然,她繼續道:“隻有一樣東西能夠解守宮之毒。”
“什麼?”我淡淡地問。
“蟠桃!”她絕望而嫵媚的雙眸之中終於現出一縷希望,“隻要你回昆侖取得蟠桃,就可以解他的毒。”
她蒼白美麗的臉上第一次現出紅暈,我知她為何如此焦慮,蟠桃不僅能解守宮之毒,而且可以使東方朔長生不老。如果東方朔能夠長生,便可與她長相廝守。
可憐的女孩,無論她是人還是妖,她心裏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罷了。但,我卻不能為她偷蟠桃。
我望向東方朔,他默然不語地注視著我,四目相投,他能知我心意,他應該料到我不會去偷蟠桃。
他的唇邊牽起一抹嘲諷的笑意,如同千年前的那隻妖,“在你的心裏,我仍然是無關緊要的。”他自言自語地說。
如此複雜,隻是為了證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嗎?我的個性倔強如故,但這一次,卻並非隻是意氣。有一些事情可以讓步,有些事情卻寸步難讓。我可以為你死,卻不能為你偷蟠桃。
她嫵媚的雙眼中閃現出尖針般的恨意,“你真的要他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