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清晨,悄然離開桃花林。太陽剛剛升起,照射著枝葉上的露水。每顆露水都晶瑩欲滴,如同一顆顆水晶。但隻消片刻,那些露水便會化成飛煙,消逝在陽光之下。
我一邊走一邊看著每一片樹葉上的露珠,近來很流行的一首挽歌是這樣寫的: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寫這詩的人,想必也如我一樣,懷著必死的心情,觀賞過早上的露水吧!
我茫茫然地走,不知自己將歸於何處。
我隻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寂寞地死去。他必然會以為我回返昆侖仙境,此生再難與我相見。這正是我想要的結果。也許再過百年,他會發現他已不能死去,到時他便能明了一切。但我卻已經死去了,我終於可以離開這悲痛不已的人生。
也許我是太自私了,但我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有勇氣。死,才是最容易的解脫方法。
我亦不知我走了多久,太陽越來越猛烈地照射著大地。是盛夏的季節了吧!屈指算來,我到人間,已經有三四個月的光景了。
我終於在**邊坐了下來,我太軟弱了,連猛烈的陽光都不再能承受。光影在我的眼中交錯變幻,我過去的生命中,從未如此無助。
再睜開眼睛時,我在一輛華貴的車上。這車很大,我可以舒**服地躺下。對麵坐著一個英勇的年青人,身上穿著耀眼的黃色龍袍。
黃色的龍袍,這世間隻有一個人有資格穿。莫非他便是當今的皇上?
我懶懶地看他一眼,那人滿懷興味地注視著我。我聽說過他的傳聞,他是有道之君,也是酷愛女色之君。
我隻看他一眼,便閉上眼睛。我是要死的人,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和事能引起我的興趣。
他卻不能忍受我的漠視,“你可知朕是何人?”
我啞然失笑,閉著眼睛說:“既然你自稱是朕,當然是當今的皇帝。”
他語氣之中略帶錯愕:“你即知我是皇帝,為何不跪不拜?”
我淡然道:“為何要跪要拜?”
他一怔,“你不怕我殺你嗎?”
我睜開眼睛,正視他,認真地道:“你要殺我嗎?”
他呆了呆,皇上有生殺之權,但他這樣說不過是嚇嚇他眼中的這個小女子。他道:“我若想殺你,如同吹灰。”
我笑,“請便!”
我繼續閉上眼睛,我是將死之人,根本全無所畏。
他卻反而手足無措,他默然良久,才道:“你不怕死?”
我不想騙他,“我不怕死,因為我就要死了!”
他道:“我知你生了重病,但宮中禦醫無數,你尚且如此年輕,我不信無人能救治你。”
我笑笑,漠不關心,“你若想救便救,生有何歡,死又有何苦呢?”
我不去理他。但我越是如此,他卻越覺得好奇,心中更不願放棄。世上之人大多如此執著,真不知他們到底苦苦尋求些什麼。
我被帶回京城,又一次被安置在長楊宮中。
有些識得我的宮女竊竊私語:“又是這個女子,她不是隨著東方大夫離開了嗎?怎麼又隨著陛下回來了?”
宮中本就是流言滋生的地方,流言的結果,自然是不堪入耳。
我卻不再去聽。我每日臥床不起。有大夫來時便任由他們醫治,但我知,世上無醫能治我的病。
哀莫大於心死,一個人若一心想死,又有誰能救得了?
皇上試遍朝中名醫,我卻仍然沉屙不起。他便異想天開地貼出榜文,尋找能延年益壽的蟠桃。
我不知他的奇思妙想來自於何處,也許隻是因為我與蟠桃之間的緣分吧!
一時之間,江湖術士紛紛獻桃。桃子來自於天下各地,品種不一,大小不同。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間有這麼多種桃子。
可惜,沒有一顆是真正的蟠桃。
每個人都堅持自己所帶的便是蟠桃,我從不掃任何人的興,隻要有人獻桃,就會嚐上一口。如此這般,我吃盡天下的桃子。
青鳥又一次降臨人間,它悄然來到我的身邊,口吐人言:“雙成,金母娘娘問你,蟠桃是否種出來了。”
我搖頭,“我不能種出蟠桃。”
它道:“雙成,你還不願醒悟嗎?難道這塵緣便如此難斷?”
我笑:“若斷去塵緣,我便不再是董雙成了。”
連青鳥都搖頭歎息:“若你願重歸道門,再次修煉,娘娘還可以接引你。”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重歸道門,再次修煉?繼續我那無止境的人生嗎?我道:“回去稟報娘娘,雙成這一生都不會再修煉。”
青鳥震翅飛起,它在我頭上盤旋數圈,“雙成!醒悟吧!情若浮雲,仇若朝露,苦苦癡纏,何時方是盡頭?你本是逍遙世外的仙子,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我默然不語,神仙真的逍遙嗎?也許隻是選擇視而不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