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此書橫跨三代,讀起來卻很輕鬆,仿佛隻是在聽某人口述她熟極而流的家族往事;她完全不需要停下來想該怎麼講,因為這些故事的前因後果與順序,她從小就已經聽得爛熟,作者本人似乎也就隻是一邊聽,一邊照原樣寫下來而已——不過,一個故事當然不可能從一開始就完完整整地站在那裏,乍看的「一氣嗬成」。其實都是日以繼夜細心打磨出來的。天馬行空的想象跟反映時代脈動的部分,要怎麼樣連結得天衣無縫?這一點都不容易。比方說,萬葉和凸眼金魚走了三天三夜,發現鐵炮玫瑰圍繞下的山穀,所有裝在木箱裏的自殺亡者都在這個最後的秘境裏沉睡。兩個人唱著約翰·列儂一九七一年的歌《想象》。流淚哀悼著那些無法見容於世界而失去生命的人——妙的是,此時提到這首現實世界的名曲,並不會破壞這一幕的夢幻效果。
第一部的結尾是這麼說的:「就這樣,紅綠村自一九五三年到一九七五年,曆時二十三年的神話時代,就此落幕。」但在我過去的認知裏,工業化之後急速發展的現代文明幾乎把神話可以生存的朦朧領域都掃除殆盡了,我們隻剩下過於清楚的現實,不要說是七五年,五○年代就已經不是神話能夠生存的時代啦!然而《赤》書證明,這隻是個視角的間題,神話的死亡日期可以延後事一九七五年,甚至更晚——在有才華的作家筆下,神話隨時可以重新出生。神話不見得隻能建立在徹底與世隔絕的幻境,不見得隻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萬葉的幻視能力,毛毬「看不見」百夜,淚的屍身順著流水返家……這些「非現實」的場景,很自然地融合在《赤》書中一路呈現的「現實」日本社會發展事件中;製鐵工廠生產模式的變遷、學潮、石油危機、公害問題、暴走族興起、青少女集體賣春、東南亞女子大量前進日本打工、泡沫經濟,最後是赤朽葉瞳子所生存的「現在」。
原本瞳子對於自己、還有自己所屬的時代,並沒有什麼信心。她喜歡聽外婆跟媽媽的家族故事,卻說自己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輝煌部屬於過去,現在的一切都乏善可隙;雖然老師們鼓勵這些新世紀的年輕孩子要立大誌,卻無法激起他們的共鳴,因為他們就是感覺不到有什麼目標值得如此投入,能讓他們燃起狂熱的隻有戀愛而已——然而戀愛也會變得日常而平凡無奇。「我們出生在已經失去一切榮光的時代,也隻能隨波逐流。」你是否覺得這種感受很熟悉?幸好,這並不是最後的結論。透過對過去未解之謎的追究,瞳子終於有了覺悟;過去不管何等神奇華美,每個人都隻能生活在自己的時代之中;適應改變固然極其艱難,她卻還是想努力地活下去。
這本書的結語,就像是瞳子麵對時代與生命,認真立下的誓言,我們也不妨拿來鼓舞自己的人生:「我,赤朽葉瞳子的未來正要展開,就和你們一樣。我衷心地期望,希望我們身處的未來,也能像這個充滿了謎圈而又有趣的美麗世界,那麼地吸引人。」
作者介紹顏九笙越來越認真的推理小說讀者。現在很想知道櫻庭一樹是吃什麼長大的,所以決定去讀《說不完的故事》跟《彷徨少年時》。還要重看《百年孤獨》。據說這些書對她意義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