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下棋。一邊下一邊感歎:昨日不再。
雲雲後來知道了這件事,但沒怪李娟:“人要仗義點,我跟孫勇是我們的事,和卷毛大哥沒關係。”
九零年之後社會慢慢平靜,欠卷毛賬的領導陸續回來,其中大部分還了他的賬。最後一算賬,卷毛發現他這麼多年辛苦忙活的一切,一夜之間成了零,等於白忙活。
他開始想辦法,當時B市公款吃喝開始慢慢複蘇。卷毛開始做起水產,當時水產還沒有黑道介入,相對來說比較好做。這行吃的是辛苦錢。靠著自己的苦幹,卷毛迅速發跡,用他的話說,這一年感覺自己是做夢。但他真正發跡的原因是偷偷賣河豚,這個當時是暴利。
後來他多方找孫勇,如果當時沒有孫勇這四千塊,卷毛就沒有做水產的本錢。但孫勇一直潛逃外地。沒想到今天無意中看到了孫勇,兩個人分外高興。兩個男人熱情地握手擁抱,感覺彼此都熬過來了。
“老弟,我今天真是看到我命裏的貴人了。”卷毛的話發自肺腑。
“大哥,千萬別,我怎麼覺得這話想是要綁我晚上請客啊。晚上我做東,咱們東來順去。”
“操,來我這裏還敢說請客的事,你們玩著,我到後廚招呼一下。”卷毛搓著肥厚的大手走了。
孫勇突然明白過來魏老六幹嘛要約自己來釣魚了,魏老六和卷毛還算比較熟,一來這個地方安全,二來更重要的是魏老六是怕孫勇開價太高。孫勇從這就覺得這一年多身邊的每個人都變得精多了,九零年之後,人們個個都變得智商高速猛漲。
孫勇打定主意,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不談事。
兩個人一直釣到晚上吃飯的點,卷毛過來敬煙換茶水,“兄弟,開席了,走走,竿子啥的給他們。”
垂釣中心其實就是個水產養池,因為卷毛要批發,所以不得不包下這個生產隊的地方。生產隊的隊長當年是卷毛手下的紅戰士,卷毛被抓進監獄,但始終沒咬他。生產隊長逃了一劫,他爹死後他當上了隊長,每個月都要到卷毛的飯館公款暴搓一頓。
“大哥,我這輩子就是你給的。”生產隊長有一次喝醉了說。
後來卷毛找到這個生產隊長,“猴子,我要搞個魚池子。”
“行啊,我讓我兒子給你找地方。”
生產隊把靠近公路的兩處宅基地強行收回承包給了卷毛,租金三年以後付,而且便宜得跟白撿一樣。
吃飯的地方在垂釣中心正臉這邊,一百多平米的麵積,後麵四個包間。當時的包間不似現在這麼奢華,甚至還有陪酒的小姐。當時包間裏麵也就是刷遍大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下麵掛上彩紙條。
這個包間的名字很有意思:群英會。魏老六在門口陰陽怪氣地嚷嚷:“今天是道上群英會啊。”
孫勇在心裏說:“有你這個傻比在,算個鳥群英。”當時沒人想到拉皮條的魏老六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成了道上稱霸一方的豪傑。
人隻有三個,但上了一桌子菜,有螃蟹、大蝦、桂魚、鱸魚。孫勇覺得鱸魚好吃,鱸魚肉味鮮美。
“大勇是會吃的人,以前有個人想吃鱸魚想得官都不做了,還怎麼說的?但愛鱸魚美。”卷毛不住地勸酒讓菜,他天天吃,再好的水產都沒味道了。有時候卷毛吃的回家的時候整個胡同的貓都跟著他後麵叫,因為他身上有魚腥味。
“哈哈,這種官絕對不是現在的官。”魏老六說,他今天有點不快,幾次想張嘴都被孫勇把話繞開了。
“你們等等,馬上要上道大菜。”
沒一會兒,上來一個大盤子。廚師端上來的,然後廚師坐下來先吃了一塊,吃的是魚頭上麵的肉。
“這個是河豚,按照行規,廚師先吃,廚師沒事就沒事。”
“我操,聽說這個味道鮮美,不過有時候能吃死人。”魏老六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孫勇也沒吃過河豚,但他沒說話。
“我殺的我就敢吃,別人殺的我碰都不碰,河豚一死毒性就全身擴散。”廚師是卷毛的獄友,浙江人,做魚技術一流。後來他去了南方的大飯店,九十年代末的一天,他在嚐了自己做的河豚後平靜死去。
廚師坐了有十分鍾,然後和大家打了招呼就離席走了。
“來,咱們開始吃。”卷毛招呼著。
魏老六不怎麼敢吃,孫勇夾了一筷子,吃河豚的筷子是每個人專門發的象牙筷子,據說這樣的筷子上麵沾了河豚汁水好洗。
“不錯,真鮮啊。”孫勇豪爽地大聲誇讚。
這時廚師在門口探頭說了一句,“你們吃的時候注意了,看到誰吃著吃著傻笑,就不能讓他吃了。”
“知道,大明,你打牌去吧。”卷毛把桌子上的半盒煙扔給廚師。
“大哥,他說的啥意思。”
“哦,這個廚子是我哥們,他做河豚的方法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把內髒全扔了,內髒有毒。不過他能掌握劑量,稍稍放一點毒汁進去,肉味特別鮮美,但吃的時候要當心,不能吃太多。”
“靠,我不敢吃了。”魏老六嚇得放下筷子,起身去上廁所,他打算把剛才吃的那幾口魚肉吐出來。
“大哥,最近沒人找事吧。”
“沒事,不過有個人你聽說過嗎?”卷毛起身關上門。
“大哥說。”
“城南有個叫飛機的,他弟弟開了個飯店,欠了我兩千多塊的螃蟹錢不給,我查了一下,他欠了好幾家做水產的錢。”卷毛在猶豫,他不想把事情搞大。
九
“他叫什麼,飯店在什麼位置。”
“城南河溝邊上的稅務局你知道吧,他的飯店就在對麵,專門做稅務局生意,絕對有錢,他就是滾刀肉,賴著不給。他大名叫劉建軍,他哥好像是混子,叫劉建民。”卷毛壓低了聲音,多年的監獄生涯讓他警惕性很高。
“行,大哥,我去查查他的底,過兩天給你信。”
“大勇,錢我可以不要了,但我要斷他的貨,我不能再往他那兒送貨了。你不知道,我們這行都是一大早給飯店送貨。前兩天我沒去送,他把我雇的司機給打了,一筐子黃鱔也扣了。”卷毛其實不想把事情搞大。
“我操,欺負到大哥頭上了。”
“沒法子,你跟他說,錢我不要了,他找別人送貨。但我的司機再去城南送貨,他別找事。”
“行,我把話帶到,明天一早就去。”
“那行,大勇,那我先不說謝了,城南那邊生意要是好了,我在那邊再開個魚池子,給你分紅,你幫我照應著點就行。”
走廊裏麵有聲音,是魏老六回來了,卷毛坐了回去。
三個人喝了無數啤酒,最後是孫勇把卷毛送回去的。
“大勇,一年多沒見了,嫂子給你削個梨。”卷毛的老婆很熱情,忙前忙後地給卷毛拿痰盂,又招呼孫勇,讓女兒泡家裏的龍井。
“難為嫂子還記得我愛喝這個。”孫勇覺得這就是女人,盡管卷毛的老婆胖乎乎的,但孫勇覺得有個這樣從不背叛卷毛的女人其實就是幸福。
“可不是嘛,我家老頭子就是被你帶著愛喝這個的。”
“哦,嫂子,這有點錢,是大哥衣服裏麵掉出來的,我放桌上了。”孫勇在桌子上放了兩千塊錢起身告辭。
第二天卷毛醒了罵自己老婆,“你豬腦子啊,我身上的錢什麼時候是幹的?沒有魚腥味?”
“你罵我,我怎麼知道,你昨天晚上醉得跟頭死豬一樣,是大勇把你從一樓背上五樓的。”
夏天的酷熱在緩緩褪去,B市的街頭一天天地增添著涼意。四裏橋邊上的樂樂迪廳對麵走過來四個看上去絕非善類的青年。領頭的一個身材魁梧精幹,穿著一件米黃色短袖襯衫。後麵的那個高大彪悍,方腦袋,橫著的倒八字眉,眯縫眼裏露著凶光。後麵的兩個青年,一個佝僂著腰,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惟獨走在最後麵的第四個青年看上去斯文和善,但目光中卻能捕捉到肅殺的眼神。
四個人走進樂樂迪廳的時候才剛剛下午四點,距離迪廳營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先生,我們現在不營業。”
“嗬嗬,我知道不營業。”米黃色短袖說,“找你們老板過來,我跟他談點事。”
不大一會兒,從樓上下來一個幹巴瘦的高個子,臉上一道斜著的刀疤從耳後一直連到脖子上。
“我是王小虎,各位是。”
米黃短袖笑得開朗,上前一步擁抱住王小虎,“王哥,怎麼不認識兄弟了。”王小虎本能地就要向後退,隻見一支手槍頂在他的肚子上,米黃短袖繼續笑著說:“王哥,咋了,這麼見外。”
“哦,兄弟,找我啥事。”
“沒事沒事,好就不見大哥了,想找大哥敘敘舊,咱們上樓談吧。”
王小虎一聽心都沉下去了,看來這幫人事先了解過這裏,知道樓上就是自己的辦公室。
說是一間辦公室,其實就是拿隔音板隔出來的小間,進去之後王小虎就要去坐自己那張巨大辦公桌後麵的軟椅。他在辦公桌的下麵放著一支五連發,如果對方真要開槍,他隻好拚了。
米黃短袖輕輕一拉,王小虎不動了。米黃短袖輕描淡寫地靠在軟椅上,然後把手槍放在桌上伸手可及的位置。“王哥,別拘束,你是見過大世麵的,應該知道咱們幾個不是來惹事的。”
王小虎不敢動彈,他在心裏緊張地搜索著,自己最近得罪過誰,或者誰有可能看自己不順眼。
“王哥,坐。”
王小虎隻好坐在辦公桌的後麵。
米黃短袖笑笑說:“王哥,給我個麵子,這個月有門子生意別慌做了。”
“什麼生意?”
“王哥,別啊,都是明白人,哈哈,這一個月內,你的迪廳最好不要有多餘的女人。”
王小虎明白了,這幾個人知道自己收容暗娼的事情。他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繼續保持沉默聽下去。
米黃短袖一使眼色,身後站著的方腦袋大漢上前一步用一根釣魚線緊緊勒住了王小虎的脖子。王小虎心裏一陣恐慌,正要用力反抗,就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正指著自己。釣魚線越勒越緊,王小虎被勒得幾乎無法呼吸。眼前越來越黑,最後失去知覺。
“行了,撒手吧。”米黃短袖走到王小虎邊上看了看說。
方腦袋一鬆手,王小虎的身體軟軟地倒向地麵。
“走吧,我們今晚就離開B市。”
四個人悄悄下樓,服務員看著四個人出去了並沒有在意。王小虎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醒過來躺在醫院的急救室裏。
“王哥,咋回事。”小郭子問。
王小虎搖搖頭,又昏睡過去,小郭子高聲大喊:“大夫,大夫。”
大夫過來扒開王小虎的眼睛看了看,“沒事,他就是長時間腦部缺氧,剛才醒過來了?”
“嗯,眼睛張開了,然後又暈了。”
“問題不大,待會兒他還得醒過來一次。”
過了不大一會兒,王小虎醒了過來,路昌、小郭子和其他幾個彪形大漢站在邊上。
“老路,我今天差點沒命。”
“今天,操,你睡了三天知不知道。”
第二天路昌帶人過來錄了口供,王小虎說當時沒怎麼看清楚,公安簡單記錄了一下就離開了。錄口供隻是個形式,因為那天事後報警了。那天服務員推門進去送報銷發票,看到王小虎躺在地上立刻跑到樓下尖叫。小郭子跟王小虎描述著那天的情形。
“然後你報警的。”
“不是,我找了急救車,送你去醫院,然後醫院報警的,你的傷不一樣,不報警醫院不敢搶救,怕擔責任。”
“我操,醫院也是操蛋。”
“王哥,那天是怎麼回事。”
“有人想找我麻煩,幸虧我命大,這個事不算完。”
沒過幾天王小虎又談笑風生地出現在樂樂迪廳,隻不過他不合季節地穿上了高領毛衣,主要是為了掩飾脖子上的勒痕。逃亡外地的孫勇打聽到消息之後回來臭罵了李飛一頓:“我操,你沒把他勒死,那個傻比在醫院躺了幾天現在又回去了。”
李飛很委屈地說:“靠,我咋知道要勒多長時間,是你說差不多了。”
“算了算了,瞎折騰,明天回去,估計沒多大事,找個機會把他店燒了。”
魏老六事後還是給了錢,兩萬塊一分不差。孫勇看了看,推回去一萬塊,“算了,收一半吧,事情沒幫你辦好。這幾天我再找時間。”
“沒事,我們是兄弟,我知道你盡心辦了就行。”魏老六把錢硬塞給了孫勇,他不想得罪這個煞星。
一個星期後,B市的城北發生了幾件惡性案件。樂樂舞廳的總經理王小虎被人從十一樓的樓頂扔了下去。經過現場勘查,提取陌生腳印四雙,和上次謀殺王小虎未遂案的現場腳印有三雙是一致的。案發時間可能是淩晨,王小虎墜地的時候沒人聽見,據一個居民說,他聽見一聲自行車爆胎的聲音。懂行的說,那是落地的時候胸腔被摔爆了發出來的。
原來跟著王小虎的一幫混混各自改換門庭,王小虎的迪廳輾轉被魏老六盤了下來。小郭子糾集了幾個人到體育場附近混,時不時和張四寶的人發生衝突。
王小虎迪廳被盤下來之後的第二天,城北的一家五星級飯店包廂裏麵魏老六宴請路昌。
“大哥,這次的案子應該沒事吧。”
“沒事,現場勘查過了,基本上沒有線索,你讓那幾個人暫時不要回來,在外地再躲一段時間。苦主現在找麻煩,過段時間風平浪靜了再說。”
“謝謝大哥栽培,以後我就傍著大哥這棵大樹了,大哥,回頭我幫你開個房間,我從外地特地給你弄了個處女,還是個高中生,身段特好。來,滿上。”魏老六起身給路昌倒酒。
另一個案子是一起投毒案,地點是城南稅務局對麵的海派大酒樓。那天中午在海派大酒樓吃飯的人都腹瀉不止,其中三人腹瀉嚴重被送到醫院搶救。海派大酒樓被勒令關門整頓。
後來經過化驗,飯店裏麵的水產池子裏麵被人投了一種獸藥。那種藥不致命,但會導致腹瀉。雖然經過檢查不是衛生防疫問題,但海派大酒樓重新開業後生意越來越差,最後隻好關門倒閉了。
關門那天好幾個酒水供應商都去堵門要賬,最後差點引發鬥毆。卷毛那天也去了,飛機問:“你也是要賬的?”
“不是,你既然生意黃了,賬就算了,就當我們交個朋友。”卷毛表情很誠懇。
“行,你比較仗義,我叫劉建民,以後有事找我。”飛機說。
“沒問題,你先忙著,我還有點事,回頭找時間喊你們哥倆喝酒。”卷毛客客氣氣打完招呼走了。卷毛出門攔了輛出租車,華燈初上,車開得很快,卷毛覺得這座城市很漂亮,他忍不住縱情大笑。
“哥們,你沒事吧,這麼高興。”
“沒事,沒事,我今天看到有個傻比走路看女人屁股,結果掉溝裏去了。”
“還有這種新鮮事?”司機嘴張得老大。
卷毛下車打了一通傳呼,沒一會兒,電話就響了。卷毛拿起電話就哈哈大笑,“大勇,哈哈哈,你真行,那個傻比現在關門了,晚上出來涮羊肉吧。知道體育場北邊陳家老號吧,我在那兒等你。把你的小兄弟都帶過來,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沒想到,這段酒喝得江湖上再度血雨腥風。
秋天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B市就到了初冬,這個季節是最難熬的,室內還沒供暖,但天氣卻開始冷得要命。孫勇、李飛、李明亮、扁頭、二拐出來準備打車去體育場,走到路口想起來打傳呼約出了張偉。這段時間張偉在一家賣電腦的門市部上班,張偉會擺弄電腦,這在當時很難得,老板看重的就是他這個本事。
“好好幹,以後做大了,我出錢給你開個分店。”老板跟張偉說。上次的事情已經被孫勇抹平了,張偉重新過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過孫勇他們也有時把他約出來吃飯、喝酒,但真辦事的時候不會再找張偉出來。
“啥地方,嗯,我待會兒就到。”張偉放下電話準備穿外套,他媽有點不高興,她不喜歡張偉和孫勇攪和在一起。
“早點回來。”母親焦慮地說。
“知道啦,我吃完了就回。”張偉嬉皮笑臉地出去了,從此走上了江湖不歸路。
十
這頓飯吃得時間很長,整盤整盤的羊後腦、羊上檔被扔進了涮鍋子。羊肉都是上好的綿羊肉,入水一滾就化了,筷子夾到嘴裏一股鮮美直往味蕾上麵撞。
“操,痛快!”吃得滿頭大汗的孫勇說,他習慣再熱也穿著夾克或者襯衫,因為要掩蓋住身上的手槍。
孫勇和卷毛都愛吃這個,尤其是孫勇,以前天天吃,怎麼吃都不膩。這頓飯直把老板趙癱子吃傻了,一口氣吃了二十多盤。趙癱子以前中風過,現在走路還有點別扭。他是陳家老號第六代繼承人的上門女婿,生意做得熱熱鬧鬧。有人說趙癱子中風了都這麼牛,要是不中風絕對是個人物。
其實趙癱子最後發跡多虧了那次中風,他是個賭棍。人說戒賭如挨刀,有人痛改前非把手指頭都剁了,上醫院包紮包紮完了還是賭。
趙癱子有次欠了賭債,要債的正好是孫勇。當年孫勇還剛出道,那時候抽的還是過頭的油水。這裏把賭場上麵的門道說說,古人有話說十賭九輸,賭不到頭,這是有道理的。賭局裏麵機關重重,往往挺好的一個人迷上賭,整個人性就沒了。撒謊說爹媽急救借錢,前麵拿了後麵就去推牌九。所以一個人要是和賭字攪和上了,基本上這輩子就毀了。小賭怡情大賭傷情,很多賭紅了眼睛親兄弟都刀子架脖子。
再說說這要賭債的,當時要賭債也不是全用暴力。當然最後一招就是暴力了。所以敢吃這個飯的無不都是膽大能包天的人。賭債也不是逢誰都放,肯定得打聽清楚底子,要是家裏沒幾個子的一般人肯定不會放出去。開賭的一般不直接要,第一怕真出了事擔幹係。設賭關個幾年花錢能疏通出來,但真要是惹出了人命就麻煩了。
八十年代中期,B市賭博業開始興旺起來。當時多是老賭客找個地方聚賭,後來發展越來越完善,成了專門的莊家開賭。像老顧就屬於這種。
當時有了賭債一般就找人要,這種人多是混跡在道上的名人。換句今天的話說,在道上的名氣就是品牌效應。這個道上叫抽油。而道上的名人肯定不會事事自己去,往往找個兄弟就辦了,而去辦事的兄弟也能分上一點。抽油一般不超過一成,再多就得攤事了。而分給辦事兄弟的沒有一定的規矩,一般都是一遝子錢裏麵隨手抄幾張完事。這個叫做過頭油。
B市九十年代起來的混混當年都幹過這個,幹這個不丟臉。而且團夥中也常常拿這個觀察新加入團夥的混混。如果這種小事出了問題,慢慢就失去了在團夥中的地位。要是抽過頭油的讓對方鎮住了,錢沒要來,結果要大哥想法子或者自己親自去,這有個名堂叫飄了水。
一般飄過幾次水的肯定再也無生存之地,所以經常有抽過頭油的兄弟遇到死不還賬或者找不到任的隻好自己掏錢暫時墊上。因為這邊跟著的大哥要答應設賭放債那邊期限。很多時候數額巨大往往釀成了血案。
後來九十年代後期,整個社會地下賭博蓬勃發展,抽油的拿的越來越多,甚至還有明明錢要來了但不還給設賭放債大哥的。當年那些老混混聚到一起如果談論此事都會發出感慨:世風日下啊!
說完了抽過頭油的事情,就不得不佩服這個趙癱子了。當年他還不是癱子,是陳家上門女婿,也是儀表堂堂的人物。後來孫勇過來找他要,正好店裏錢不夠,錢都拿去買菜去了。而趙癱子隻管經營不管賬。
跟孫勇一起過去的哥們一急眼就要動手,被孫勇拉住了。
“大勇,這個傻比絕對有錢,他就是不想還。”
“哥們,別,咱們是辦事,不是來打架的。”
那哥們矮孫勇半個頭,隻好罷手,“我操,今天看大勇幫你說話,不然我揍趴你。”
孫勇把自己的哥們搡到外麵,然後回來對趙癱子說:“哥們,你別覺得咱倆在演戲,這哥們真發火了你還真麻煩,他天天到你家寒顫你,你說煩不煩。”
“我知道,沒說你演戲,我見過他捅人,就在紅店那邊。”
“哦,哥們,那這麼著,你給大哥打個電話,把事情說明白了,咱們那邊也好幫你說。”
“行。”
孫勇騎車帶著趙癱子大熱天到居委會打了個電話,那時候還沒有今天這麼密集的路邊電話亭。後來便捷的通訊手段普及之後,為邀賭的快捷方便提供了重要手段。據說第一批用上呼機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做生意的,一種是老賭棍。
此後尋呼台清理整頓,呼台禁止留言涉及暴力、澀情和賭博內容,讓老賭棍深深感到了不便,於是紛紛用上了第一代大哥大。
這次孫勇幹脆利落地解決掉了此事,大家都很滿意,趙癱子更是感激不盡。
趙癱子跟孫勇說:“以後來我這吃飯,我請。”
“哈哈,”孫勇一樂了事,他很少仗著自己的拳腳占別人小便宜。“我是混混,不是流氓,劉邦當年就是個混混,張飛和關羽照樣跟著他混。”出了名之後孫勇經常這麼說,一般沒人敢提醒他不是劉邦是劉備,主要怕挨揍。孫勇讀書少,最煩別人嘲笑他沒文化。
結果吃飯這天就是因為沒文化這三個字,城北的道上血拚再起。
後來趙癱子因為整宿推牌九中了風,那天他摸到一副好牌,激動地當時臉就斜了。事後人家回憶,當時那副牌可以把桌上的錢洗劫一空。
中風出院之後的趙癱子浪子回頭,把生意經營得像模像樣的,一口氣開了三個分店。有人說趙癱子中風後就發達了,塞翁失馬得到了再次驗證。
發達後的趙癱子盡管和道上的人斷絕了關係,但他和孫勇私交依舊很好。孫勇經常來他這裏吃飯,一般每次都堅決付賬。後來別人請他,他也把人領到這裏來。
這天完全是巧合,孫勇很久沒來,趙癱子也是想他,兩個人見麵就多喝了幾杯。趙癱子不敢再喝了,中過風的人不能沾酒。他借故招呼生意離席,孫勇倒也不點破他。一夥人繼續吃喝。
喝到酒勁已經七八成的時候外麵的大廳出了事,叮咣地砸東西。孫勇完全是好奇,正好拉著張偉出去撒尿,順便看熱鬧。
到了大廳一看,趙癱子正在對著小四眼幾個人陪笑臉。
“陳哥,哈哈,服務員是個傻比,你跟他見識個啥勁。”趙癱子笑容滿麵。
如果孫勇不出來,可能後麵的事情不會發生。誰會對一個癱子動粗啊。可小四眼看到孫勇之後有些暴怒,上次把自己的大哥捅成重傷的張偉又在邊上。孫勇答應扳倒老顧的事情也沒辦,反而失蹤了一段時間。
小四眼覺得孫勇怕了,去外地是去躲事。張四寶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那天下午被孫勇用槍挾持的細節,這件事情被嚴密封鎖起來,因為張四寶很好麵子。
所以小四眼有點看不起孫勇了,居然到外地躲事。“你不是牛比嗎,你邊上不是站著捅我大哥的人嗎,你躲事終於回來啦。癱子是你朋友,老子今天就是當你麵欺負你的朋友,老子從骨子裏麵藐視你。”
敢於藐視孫勇的小四眼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他舉起碗裏的麻醬扣在趙癱子臉上,然後指著趙癱子說:“別以為你認識幾個大哥你就牛比,我告訴你,你他媽的到頭了。”
自此,出道從未栽過,在道上聲名顯赫的小四眼到頭了。
十一
當時的經過後來流傳下來好幾個版本,每個版本各不相同。其中有些版本等到多年之後張偉開始在道上顯赫的時候更是傳得神乎其神。那天晚上默默無名的張偉後來成為了道上新出來的混混的心中偶像。
“當年,小偉哥真牛比,把小四眼打了,你丫知道小四眼是誰嗎?”
這些版本中小四眼的形象也一再變換,有時是一個道上牛比無比的殺手,據說結果了數人,而且都是顯赫的人物。有時變成了張四寶團夥的幕後大哥。這些版本無異都是為了將小四眼的傳奇經曆一再美化以突出張偉。
這些版本有兩個共同點,其中:
一、這些版本的結局都是:事後張偉才在道上傳開了是一出道就捅翻了張四寶的牛比人物。
這個結局大大鼓勵了新秀們不斷挑戰道上的牛比人物,江湖尊卑被叢林法則打破。
二、這些版本的開始幾乎都是一致的,小四眼出言不遜頂撞了孫勇。
現在的DV設備日益先進,或許在不遠的將來會出現一種穿越時空的DV。先讓我們假設這種DV存在,那麼我們將這台DV的鏡頭拉回到那個夜晚。
注意,鏡頭前麵這個笑起來嘴角稍稍有點歪的年輕人就是張偉,大家要記住他的笑容,因為多年以後的一個瞬間,也是這種苦笑。
很苦的那種笑。
繼續對準DV冷眼旁觀這段往事。張偉身邊站著的孫勇說:“哈哈,都是兄弟,別介,來來,過來一起喝酒。”孫勇這麼說是不想在小四眼麵前太起衝突,因為他覺得小四眼根本不配和他動手。
“操你媽,滾一邊去,你個沒文化的傻比。”
孫勇臉色一變,一道寒光在他目光中閃過。
寒光攝人。
就在小四眼捕捉到孫勇目光中的寒意時,他手握上了短刀。張偉眼前一閃,小四眼懷裏的刀光映過。
啪嚓一聲,小四眼頭上鮮血直冒。
……
飯店裏麵突然安靜。
一個沒開瓶的酒瓶砸在小四眼頭上,劇烈的碰撞讓內部的啤酒壓力瞬間釋放。
大廳裏麵美酒飄香,小四眼額頭被酒瓶開了個洞。飛濺的酒瓶碎片折射著張偉的苦笑。
換上別人可能一砸之下就倒地不起了,好一個小四眼,身子稍稍晃了晃居然沒倒。張偉手裏的半截酒瓶茬子緊跟著一下捅了過去,鮮血直冒,如同噴泉一般。
“快走。”孫勇拉住張偉,他能感到張偉胳膊在一下下不由自主地抖動。小四眼頸部大出血,眼看命案就要發生。
孫勇他們掄起板凳砸翻幾個小四眼的兄弟,雲雲緊跟其後,他手裏是一把烏黑的三八刺刀。出鞘的刺刀上麵滿是氣槍油,據說這樣捅出來的傷口一時半會好不了。
“媽比的,幹死你。”雲雲癲狂了,有人動小四眼比有人動他還要後果嚴重。
孫勇手臂一翻,伸手拔出手槍,利落地別掉保險。他手槍上的是活保,也就是推上彈夾,上膛,打開保險。然後輕輕地扣動扳機,手指別住擊錘慢慢複位。這樣緊急時刻別掉保險就可擊發。
孫勇本不打算掏槍,因為掏錢一來掉價,二來是槍案容易引起公安注意。
“還不趕緊送他去醫院。”孫勇不怒而威,聲音並不大,但絕對控製住了局麵。
“行,孫勇,我記上你了。”雲雲抱著上身全是血的小四眼說。
孫勇一行人從容離開,當天晚上B市開展了大搜捕。牽連進去的人數眾多,包括卷毛和趙癱子。卷毛沒跑,當時孫勇衝進來說出事了,叫上其他兄弟卷著風走了。隻剩下卷毛一個人在包廂,他很安靜地坐著吃菜。多年的牢獄生活已經讓他沉著了很多,卷毛被公安帶走審查了整整三天。他反複就是一句話:“當時我不在場,飯店裏的人都能證明。”
趙癱子沒事,他進去喝了杯茶就放了。這個世界,錢往往能夠買到方便。道上風傳雲雲或者小四眼會收拾趙癱子、卷毛。但什麼都沒發生。
“我們倆沒事,踏實吃喝,我們是好人。他們打了我們也沒麵子,再說沒啥好處,傳出去還丟臉。”卷毛分析。
當時道上基本上能夠自律,道上的事情就是道上解決,一般不會攪和到不混的普通人。九十年代末,有案底的混混開始小心行事,兩勞釋放人員越來越不可靠。道上的械鬥多數開始以雇傭形式出現,往往一場架打完,因為什麼打的不知道,自己這邊的大哥也不知道。
而且開始流行報複對方的家人親屬,一時間仇殺、鬥毆成數量級趨勢增長。
那天晚上很多人從不同的浴室、舞廳、暗娼房間帶走,僥幸逃脫的人都在開始看報紙,不知道這個城市發生了什麼。反而是抓進去的人在拘留所裏先知道了起因和事件經過。此事之後,張偉的名字在道上名聲鶴起。
一些有勢力的大哥開始關注起體育場這片的爭鬥,其中包括了B市的絕對霸主級大哥忠哥。
“我怎麼突然想見見這個叫張偉的。”忠哥穿著意大利訂做的西服坐在酒席桌邊說,桌子上都是B市各部門實權人物。包括了路昌未來的老丈人某局四處處長,也包括稅務、工商、檢察院等等要害機構領導。
“操,我把那個傻比抓來讓你看看。”處長說。
“哈哈,不用,我能找到他,遲早的事情。”忠哥爽朗大笑,眼角擠出歲月刻下的褶子,他梳理著日漸稀疏的頭發。盡管歲月流逝,忠哥依舊風采照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始終是一個成功者。這個世界有人就是銜著金勺子出世,而有人注定要用砍刀去打拚,這是真理。
道上風傳這次有好戲看了,沒想到事情最後意外地以另一種結局收場。
入冬之後天氣漸漸轉冷,小四眼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後出院了。他動脈被切開了,失血過多險些死過去。好在不是主動脈,醫生說他撿了一條命。
這段時間雲雲的女朋友李娟在醫院照顧他,雲雲脫不開身,他參與到了全城搜捕孫勇團夥中了。這次搜捕得到了另外一股勢力的暗中支持,有人想借機除掉孫勇這個逐漸開始調整道上格局的團夥。
李娟的照料非常精心,她每天都想法做不同的湯給小四眼喝。因為動手術,小四眼隻能吃流食。小四眼一開始幾天不能說話,隻能用目光示意。但李娟總可以很快讀懂這些目光的含義。小四眼看著屋裏隻穿著緊身毛衣的李娟來回忙活,緊身毛衣勾勒出了她胸部曲線。山巒起伏,令人神往,看得小四眼有點眩暈。
在床上的小四眼感到了難得的平靜和幸福。這種平靜就像你下了班,回家吃上一碗撈麵條,然後和家門口的鄰居聊點家常裏短的那種平靜。而那種幸福感,或許就是靠砍刀打拚的道上人物才能感受到的幸福。
但幸福隻持續了一個星期,小四眼堅持出院。本來他還需要再繼續住上一段時間才能夠出院的。但就在這個星期裏,道上又有一件大事發生了:
張四寶被人綁架,對方勒索十萬。
十二
綁架張四寶的人提出,一個星期內準備十萬塊,交錢地點等待通知。有人告訴小四眼,那天張四寶在十幾個兄弟的保護下正準備去他丈母娘家祝壽,結果到了門口就被一輛卡車堵住了退路。
卡車上跳下來三個人,都帶著冬天的毛線帽子,臉上戴著環衛工人的大口罩。一個拿手槍,另外兩個端著五連發。說話的那人據說身材像張偉,但麵孔看不到,聲音也聽不出來。
“都別動,四寶,你慢慢走過來,我找你有點事。”
“大勇,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認栽,你放了我。”
說話那人把槍一舉,“再不過來,你這輩子就別想走路了。”五連發對準了張四寶的腿部。張四寶隻好咬咬牙過去了。那人一手扣住張四寶的脖領子,另一隻手將槍口對準天空,砰一聲槍響,張四寶的兄弟們都驚呆了。
“有槍還不跑。”那人威風凜凜地問。
如同大廈轟然倒塌,眾人作鳥獸散。
小四眼沒讓報警,他決心找出綁架張四寶的人,然後一舉搗毀。他幾乎肯定是孫勇幹的了,因為除了孫勇,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幹出這種事。
盡管如此,公安還是很快知道了此事。但因為張四寶也不是個什麼好人,公安方麵樂得看熱鬧。
“哈哈,孫勇這次看來比較牛比。”老顧分析。
“也不一定,他們已經和小四眼、雲雲他們開戰了,估計這次得死人。”辮子其實很希望孫勇他們和張四寶拚得越熱鬧越好。
“死人是跑不掉了,小四眼上次吃了虧,孫勇再牛比,他的人少,真硬幹起來,不一定是小四眼的菜。”老顧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對小四眼心有餘悸。
“人多有什麼用?這次孫勇綁張四寶,好像就三個人。”
“辮子,孫勇這種玩法是亡命,這是和政府對抗,玩不下去的。”老顧覺得辮子和孫勇是同一種人,隻不過辮子更加仇視社會罷了。
“你帶幾個人,到張四寶的兄弟玩的那片,看有小賊動手偷,你就點炮。”老顧安排了一個以前的慣偷,這個慣偷外號土炮,最近剛放出來。
“嗯,他的那些小賊應該都不認識我。”土炮長得精瘦,脖子比一般人長,像公鴨脖子。
“你和辮子一起去,出了事好照應。”
辮子眉毛一挑,臉上橫肉擰到了一起,他最煩點炮。“大哥,我打架沒問題,別讓我點炮,我不是點炮的人。”
“辮子,出來混也要動腦子,你跟土炮後麵學學。”
辮子沒脾氣了,他是在剛來B市最潦倒的時候跟的老顧,他要知恩圖報。其實老顧收留他是看中他的身手,那天和老顧手下人發生衝突,辮子一個人打翻了三個。辮子體格精瘦而結實,身手敏捷,正麵看上去像個武打演員。
兩個人到了大街上的時候正好是中午,土炮穿著灰色羽絨襖子,辮子穿著皮夾克。他喜歡穿皮衣,他的身板穿上皮衣顯得凶悍無比。
兩個人剛轉了兩圈就看到脖子上戴著紗布的小四眼、雲雲、飛機。前段時間飛機弟弟的飯店被李明亮投獸藥折騰得關門了,他又開始浪跡江湖。雲雲收留了他,飛機急於表現自己,他也想學著偷了。
雲雲一眼就認出了辮子,上次他被辮子打了,這個仇一直沒報。
一群人開始狂追辮子和土炮,最後小四眼打了輛出租,攆到前頭。他鑽出出租車,手裏攥著一杆小口徑。
“還跑不跑了。”小四眼問氣喘籲籲的辮子。
辮子瞪著三角眼,手在往懷裏摸。
“把刀子收了,跟我麵前玩刀隻有死。”小四眼突然想殺人了,這次他被剛出道的張偉打了,他覺得自己在道上的地位在下降。
雲雲領著人跑了過來,飛機跑在最前麵。他抬手將鋼管打在辮子的胳膊上,緊跟著一群人掄起棍棒將辮子和土炮打翻在地。辮子捂著頭來回翻滾,土炮一個勁求饒。等到都打累了,雲雲揪著辮子的脖領子拽了起來,鋒利的日本刀頂在辮子的脖子上。辮子被打得滿臉是血,眼睛裏像是能噴出火來,他胳膊打斷了,汗混著血從額頭往下流。
“叫聲爺爺就放了你們兩個。”雲雲的表情很得意,他一直在等今天。
土炮跪著爬到雲雲邊上,抱著雲雲的腿,“大哥,真沒我事啊,我沒打算來你們這幹活。”
雲雲鬆開手,辮子無力地栽倒在地。
“叫聲爺爺,就放了你。”雲雲用刀麵拍了拍土炮的臉。
“爺爺。”土炮擦了擦鼻子下麵的血,低聲喊了出來。
“操,早上沒吃啊,大聲點。”
“爺爺。”土炮快要哭出來了。
“哈哈,小孫子真乖,下次別到體育場這邊玩了,這邊混混多。”雲雲掏出幾張錢塞給土炮。土炮擦擦鼻涕起身飛快跑了。一邊跑一邊在心裏罵:“雲雲,你個王八蛋,老子饒不了你。”
辮子從嘴裏吐出一顆牙,他滿嘴都是血,鼻梁也斷了。辮子臉上最帥的就是鼻梁,斷了鼻梁的臉看上去像個踩了兩腳的爛柿子,雲雲看著這張臉很得意。
“孫子,趕緊喊,喊完了我就放了你。”
辮子運著氣,從喉嚨裏麵喊了出來:“操你媽!”
“有性格!”
雲雲臉色一變,哈哈大笑起來。他笑起來聲音很尖利,感覺像個瘋子一樣。聽得邊上的兄弟毛骨悚然。
“雲雲,要打趕緊打,待會兒公安過來。”小四眼覺得雲雲今天有點不正常。
雲雲想殺人了。
“兄弟,你是條漢子,有性格,我雲雲佩服你。”雲雲不笑了,很嚴肅地說,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具屍體說話一樣。
刀光寒,雲雲撲到地上朝辮子身上狂捅。
小四眼看著急了,今天估計黃曆不是好日子,要出人命了。他過去一腳把雲雲踢開,“公安過來了,快跑。”
雲雲四處張望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已經陷入了癲狂。
“還不跑,你出人命了,晚上來我家找我。”
雲雲把刀一扔,扭頭就跑。小四眼招呼了一下,一幫小賊都跑了。躺在地上的辮子渾身是血,他幾次想掙紮著站起來,但都倒了下去。他仰麵看著天空,第一次覺得這個天空真藍。但那天明明是陰天,辮子出現了垂死的幻覺。
從路邊快步走過來兩個人,都穿著哢嘰布的襖子,看上去和普通的老百姓沒什麼區別。其中一個人手上提著黑色的樂器匣子,另一個人空著手,他走過去把辮子從地上拽起來。
“是辮子,我認識他,跟老顧混的。咱們走,別惹事。”空著手的那人說。
“亮子哥,救他吧,我怎麼突然想救他,可能是有緣吧。”提著樂器匣子的說。
“靠,那救他吧,就當是幫他一把,真死了也由他命了。”
兩個人攔了輛車把辮子送到醫院急救,當時好幾輛車都不肯停,好不容易攔下來一輛。空著手的那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把我們拉醫院,這些錢都是你的。”
送到醫院後兩個人消失了,李明亮墊付了住院費,然後兩個人趕在公安來之前溜出醫院。這樣嚴重的外傷他們怕醫院報警,李明亮臨走的時候跟護士說,“這是我弟弟,我叫李明亮。”
公安趕到後,辮子正在急救。他的肺部和腹部被捅了六刀,光輸血就輸了八百多毫升。
“這個人估計不是好人,你看他身上的舊傷。”一個公安說。
“嗯,我覺得也是,聽護士說,他是李明亮送過來的。”
“我操,熱鬧,哈哈,等他傷好了審查這個傻比。”
傷好了之後辮子被拘留,進行了半個月的審查。他一口咬定自己在路上被幾個小偷偷了,然後和小偷打了起來,小偷為了擺脫他就掏了刀子。他沒有說出自己原出生地,因為身上背著命案。
“誰信啊,李明亮送你去的醫院你知道嗎。”
“政府,我真不認識啥李明亮。”
在看守所裏辮子受盡淩辱,疊被子,天天晚上要報站名,爬在地上背著號長,繞著號裏爬。號長問到哪兒了,辮子要報出站名,如果報錯了就是一頓毒打。這是公安暗示號長這麼整辮子,他們始終想讓辮子吐口。後來這個號長出獄之後被人亂刀砍死,江湖上傳聞是辮子幹的。有人在多年後問辮子,得到的隻是哈哈大笑。
關了半年以後辮子還是被放了,因為不能因為一個人身上有舊傷就關押他。孫勇通過卷毛花了筆錢,把辮子弄了出來。臨走的時候公安對他說:“別看你嘴硬,下次再讓我抓到你。”
辮子出來後就跟著孫勇他們混了,因為辮子拘留之後,老顧一直沒管他。老顧覺得辮子就是個禍害,太愛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