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北方接到王婷打給他的拷機,拷機上顯示出一行字:
中午老地方吃飯婷
他們的老地方,叫山青水秀樓。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但是山青水秀樓是沒有樓的,是一座平房,舊的房子。
‘毛’師傅的廠不景氣,他提前退休了,就開了一個店麵做飯店,他想來想去想小出一個好的名字,去請教別人,人家說,蘇州這個地方是山青水秀的,你就叫山青水秀樓。‘毛’師傅說,我沒有樓的,怎麼叫橫呢?人家說,小要緊的,現在部是這樣的,沒有什麼就叫什麼。這才叫現代意識。‘毛’師傅其實是很喜歡這個名字的,他雖然自己人蠻粗糙的,但是心裏卻是喜歡細氣的東西,所以後來就決定叫山青水秀樓。
山青水秀樓隻是一個小小的飯店,也許有人會慕名而來,以為是什麼樣的一個飯店,過來一看,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是山青水秀樓也不過隻是小了一點,別人也不能指責說這不是山青水秀樓。‘毛’師傅雖然沒有很高的文化,但是他有經營的頭腦。他了解蘇州人的‘性’格,要價廉物美的東西,‘毛’師傅就‘弄’了一個骨頭湯了許多人都曉得‘毛’師傅的骨頭湯好,大家都來吃,店裏總是熱氣騰騰的。
王嬸上作的地方離這裏不遠。有一天她和幾個洋同事隨便地在長洲路上走走,就走到山青水秀樓‘門’前。王婷是被這個名字打動的。她的同事裏有許多是外國人,後來他們也有人被王婷同化了,也來喝‘毛’師傅的骨頭湯。
拆遷長洲路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山青水秀樓也會夷為平地的,然後這裏就是一片大道,許許多多的汽車從這裏過去,過來。
我寫過《老屋》或《老屋沒了》這一類的文章,以後仍然會寫。但我一直無法確認老屋到底是什麼。從前曾經住的地方?住過很長時間?降生?祖上傳下的?故鄉的屋子?老屋隻是存在於心裏某個角落的一團印象?
在以後的漫長的日子裏,人很少專程去看一看老屋,不經意走過那地方,沒有什麼準備,突然就看到了老屋,如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披一身歲月的風塵,佝僂著背,眯著昏‘花’的老眼,無聲無息的心裏,忽悠一下,湧起一些感歎,一些淡淡的輕輕的感覺,不會掀起狂瀾,也不會就此駐足不前,隻是看一看,不停下匆匆的腳步,有許許多多做不完的事情要去做,有很長的路要去走,不會留下來,守著老屋,人從老屋前的小街穿過,向前走去。
有老屋是好的。
可是有一天,老屋沒了,那地方,成了一條寬闊的馬路,或者起了一幢高高的樓,人心裏空落落,惘然若失,站在陌生的街頭,人茫然四顧,想尋找什麼。
——摘自《走不遠的昨天》
長洲路是小而密集的,但是有一天它將變得大而空曠了。
關於拆了小小的長洲路,拆了其它一些小街小巷,又拆了許多古老的,小巧的建築,建成很大的長洲路,有許多說法。
千百年來,蘇州人沾沾白喜、津津樂道的,似乎就是一個“小”字,小地方,小街,小巷,小日子,生意小做做,周末小吃吃,麻將小來來。舊麵貌要不要改?改也是要改的,但何必大動,小‘弄’‘弄’即可,你們貪大求全嗎?我們蘇州人,不貪,小小的就足夠了。你求全,我不求全,我有個半園就夠了,於是在蘇州小小的城裏,竟有兩座園林叫作半園,真是夠謙虛的。
蘇州的“小”,是有內涵的小,曲徑通幽,咫尺天地,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以小勝大。小,已經成為蘇州的靈魂。
現在突然要來一個大改變了,在小小的蘇州城中心,將要有一條寬達五十多米的大街,寫慣了小文章的蘇州人,突然要甩一回大手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蘇州從此沒有了。
蘇州從此新生了。
古城是城已不城了。
古城是現代化的城了。
——摘自《走不遠的昨天》
謝北方走進來的時候,‘毛’師傅好像認得他的,咦,老師傅向他笑了笑,幾位?
兩位,謝北方說。
謝北方的話音未落,王婷也前腳後腳進來了,她向‘毛’師傅點點頭,‘毛’師傅也笑了笑。他看到王婷,就想起謝北方了,是你呀,他說。
‘毛’師傅的愛人從裏邊走出來,她看著牆上的鍾,她有點急,我來不及了,她說著就要跨出‘門’去,但是這時候她回頭看了看王婷和謝北方,咦,你們是——
謝北方向她笑了一下,我們經常來喝骨頭湯的,他說。
你,‘毛’師傅的愛人想了一想,你,麵熟的——
他是文管會的,‘毛’師傅說。
噢噢,‘毛’師傅的愛人想起來了,噢,噢,我想起來了,她說,前幾天你到我們廠來登記文物的。
是的。
我是扇廠的,‘毛’師傅的愛人又看了看牆上的鍾,她說,我們蔣廠長說,我們扇廠要拆了。
咦,‘毛’師傅說,長洲路都要沒有了。
現代城市的總體設計,需要借鑒城市中有曆史意義與藝術價值的各個部分,對古老的優美建築與建築群、古典園林,城市曆史的優美格局與整體山川環境之間的微妙與諧調關係,都需要有一個透徹的理解。
一座優美的、具有藝術魅力與文化特‘色’的城市、將是城市建築曆史文化特‘色’的積累最豐富、古代文化與現代景觀的結合最諧調的城市。
——摘自《景觀園林新論》
謝北方和王婷坐下來,他們的心情多少有些異樣,骨頭湯的熱氣蒸發出來,小店裏‘迷’‘迷’茫茫的,充溢著骨頭的香味,時問坐長了連頭發根子都會散發出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