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搬家(2 / 3)

什麼一點錢呀,他的老婆說,那叫一點錢?那是我們兩個人幾十年的積蓄了。

嘿嘿,她的男人笑笑,說,積蓄下來幹什麼呢,不就是買房子最好麼?

這倒也是的,他的老婆說。

到底好的,我們也可以用抽水馬桶了,她的男人說。

唉喲喲,他的老婆說,說起馬桶,我一肚皮氣了,你的老娘,非要把老馬桶帶過去,說也說不聽。

嘿嘿,她的男人笑起來。

一隻破馬桶,放在新房子裏,難看死了,他的老婆說。

沒有辦法的,她的男人說,老太太說,她不用那隻嶼桶就大不出便來的,大不出便來,是要命的事情呀。

大家都笑起來,他的老婆說,說說的,不可能的。

你不要說,老張道,真有可能的。就說我,幾十年用一隻水吊子,後來壞了,換一隻新的,燒了水,就是不好喝,沒有辦法,隻好去補,補了又補。人家鐵皮匠笑話我小氣,其實真的也不是小氣,一隻水吊子也沒有幾個錢的,就是習慣用舊的,燒出來的水有滋有味的。

嘿嘿,小金說,我們家有一隻——

好了好了,搬家隊的小領導說,不好再說話了,要做生活了。

他們就繼續搬家具,裝車,站在卡車上負責裝車的人,是個老師傅,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微微地笑著。

在我的印象當中我們家一直沒有自己的家具。我的外婆在世的時候,也和女兒女婿鬧鬧矛盾,常常聽她說的一句話,你們有什麼,就這兩隻馬桶還是我從南通老家帶出來的。這話一點不錯,在我小的時候、我知道家裏所有的家具都不是我們自己的,我父母剛參加革命工作,在薪級製還是包幹製他們選擇了包幹製,也就是吃住都由公家包子,那麼家具什麼當然也都是公家的,這樣做也許革命得更徹底些吧?那時候的人都這麼想,好像提出要拿國家的薪水自己過日子,是很不光彩的。後來包幹製取消了,但是我們仍然住的公家的房子,用的公家的家具,一用就是幾十年。在我們家,吃飯的桌子了睡覺的床,放衣服的大櫥,放書的小櫃上麵都刻著公家的印記,寫著某某單位的名字,然後在父母每個月的工資中扣除很少很少的一點租金,我們就是在這些刻著公字的家具中慢慢長大。正如我外婆所說,我們家的硬件中,大概除了一大一小兩隻馬桶,別的都是公家的了。許多年下來,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也沒有什麼不方便,孩子大起來,缺少一張床,就到公家的倉庫去找出來,搬回家,或者哪怕一件家具破舊不堪不能再用,到公家去換一件就是,也許那時候在許多人的心裏想,日後的**也就是這樣子了呢。

——摘自《說說家具》

小金和老張又看了看他們搬家,小金說,我要走了。

你要到哪裏去?老張說,到工地上去嗎?

我要回家了,小金說,我去買火車票。

咦,老張說,你說你喜歡這裏的呀。

我是喜歡的,小金說,可是我要回去了。

噢,老張向遠處看了看,小金也隨著他的眼光看了看,他們看到一群人一邊嘰嘰呱呱說話一邊走過去,老張說,他們可能是到豆粉園去的。

噢,小金說。

我也要走了,老張說,我要過去看看的。

老張走了,小金卻還沒有走開。他看到一個搬家的工人搬一件家具很沉重,他就過去幫他搭一把手,他拿自己的手托上去,那個人反而往前趔趄了一下,差一點跌出去。

你做什麼?那個人有點生氣地問小金。

我幫幫你的忙,我看你蠻重的,小金說。

那個人看了一眼小金,你搭不動的,他說,你不要插手。

我有力氣的,小金說,你不要看我瘦弱,我有力氣的,我一頓可以吃三大碗飯的。

搬家不是靠蠻力氣的,那個人說,要用巧勁,你不懂的,站在這裏反而礙事,你靠邊站一點。

小金張著兩隻手,他幫不上忙,心裏有點難過,他說,倒不知道,搬搬東西也要講技術的。

現在做什麼都要講技術,那個人說,沒有技術等於。

是的,小金說。

小金說著就慢慢地離開了,他好像有點漫無目的的,是這樣的,小金心裏想著,我是沒有技術的,但是在城裏沒有技術也能做工的,城裏真是很好的,可惜我要回去了。他一邊想著,心裏有些遺憾,不要緊,他又安慰自己,我還是會回來的,不要緊的。

小金就到火車站去買回家的車票,他經過一個地方,看到牆上貼著勞務市場這樣的紙張。小金知道現在城裏的勞務市場很多的,有的甚至一條街上,就有好幾個勞務市場。但是有些勞務市場,是騙人。小金剛剛來的時候,就被他們騙過的。他們叫小金繳一點錢,是報名費,然後叫他到什麼單位報到。小金找到那個單位,單位裏的人說,人早就招滿了,現在不要人了。小金回頭再找勞務市場的人要討回他的報名費,人家就不肯了,說,我們又不是沒有幫你介紹,我們是幫你介紹了的,人家不要你,不是我們的責任,肯定是你沒有被人家看中,不管我們的事情。報名費我們是不能退的,要是退報名費我們這些人怎麼辦?喝西北風呀!小金想想,他說,你們說的也有道理,我就不問你們要回報名費了,那你們是不是另外再替我介紹一個單位呢?他們說好的呀,你繳報名費呀。小金說,你們當我是傻瓜了,繳了一遍又一遍,我出門,我爹總共給我兩百塊錢,我不好再繳錢給你們了,小金就自己去找工作了。

小金的遭遇算是比較好的,他隻付了五十元的報名費,有的像小金這樣從外地來打上的人,被人家騙掉兒百塊甚至幾千塊的也有的,後來就連人影子也找不見了,所以,比起來小金還是比較幸運的呢。

小金走過勞務市場的時候,看到了紅花,紅花仍然和秀珍在一起,她們正探頭探腦地在打聽工作的事情。

從前田裏的生活做也做不完的,小寶說。

雞叫做到鬼叫的,愛玲說,這有什麼好笑。

我挑不動河泥的,小寶說,隊長罵人,女人,隊長說,豆腐肩胛鐵肚皮。

瘟男人,愛玲說,瘟男人。

桔子,有個女人在家門口說,桔子。

桔子阿要,愛玲走近去,桔子甜的,愛玲說,便宜的。

問我們東家,女人說,他說要桔子的。

她的東家坐在她身後的一張舊藤椅裏,瘦瘦的身體差不多隻占了藤椅的三分之一,縮成一小團的樣子,女人說,喂,桔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