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條漢子和二個女兵(3 / 3)

如此不尋常的夜晚,班長一人值班,七條漢子都有點不放心。哨卡裏生活太枯燥了,十個月的封山期阻隔了與外界的聯係,這裏海拔太高,收音機沒聲,電視機沒影,幾乎成了年報的日報,一旦上山,戰友們都瘋了似的去搶去讀,日複一日竟能將上麵所有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時間離拂曉大約還有兩、三個鍾頭,狂虐的低低嗚咽的暴風雪終於精疲力竭隻剩下喁喁絮語在纏綿。有戰友在不住地翻身。班長仍舊威嚴地抱著槍悠悠地一根接一根地抽著莫合煙,雙眼機警地來回逡巡。

天色微明,戰友們一個個醒來,發現報務員正鄭重地向握槍席地而坐、身旁扔滿煙屍的班長彙報:“軍區來電,救援的飛機中午就到……”雙眼布滿血絲兒的班長輕舒了一口長氣,神情倦怠地關閉了衝鋒槍保險……

(人性和動物性的這場交量是另一場暴風雪,終於這場暴風雪跟所有的暴風雪一樣過去了。)

八位男兵和兩個女兵索然寡味地吃著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早已吃膩了的大米飯和紅燒豬肉、牛肉罐頭。用過早餐,戰友們圍著爐火默默地坐著。不知是為了打破這令人難堪和窒息的場麵,還是因為想起了什麼,一位女兵輕聲哼起了:“這山有多高,高得伸手能摸到娘看見的月亮;這雪有多大,大得世上無人知曉。”大家靜靜地聽著,最後竟情不自禁地合唱起來,“這哨所有多遠,遠得看不見娘的思念;這裏有多苦,苦得有點意味深長……”

一曲終了,戰友們又莫名其妙地低頭沉默了。哨卡裏寂靜得氣氛有點怕人,猶如大戰前夕令人恐怖又使人騷動不安的寂靜。“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一邊的班長突然輕聲有力地哼唱起來。大家同時一驚,緊接著便引頸高歌。雄渾嘹亮的合唱,不亞於連隊百號人的拉歌。

(這時候也該到了小說的結尾了。這個結尾處理得相當有藝術。這是一曲舒緩的夜曲。慢慢的緩緩的,像夢一樣滲透入到夜的深處。作者其實也在梳理著讀者的情感,讓讀者的心緒舒緩下來。然而在將消末消之際,又夾入一陣軍歌,這是最後的光波的閃耀,是情感將退末退時的一次回眸。美妙,欲走還返、欲拒還留的這種感情餘波,這才是真正的消退。)

時間過得真快,黑鷹直升機的轟鳴聲把戰友們呼啦一聲拽出了門外。太陽高挑,暖氣仍很遙遠。純淨的風景猶如透明的蓬萊仙境,巨大的冰川在陽光下閃耀著光怪陸離的七彩光環。緩緩著陸的黑鷹直升機,螺旋槳旋起的氣流將雪塵驚嚇得惶遽鼠竄。

五六條漢子沉著臉威嚴地站成一排,無言目送著班長和我一人背著一位依依不舍哭成了淚人的女兵,踩著咯吱咯吱不停呻吟的積雪,走向了飛機……

轟鳴聲又一次震撼了我們。

戰友們呆呆地目送著漸漸消失在雪山背麵的黑鷹直升機,心裏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滋味。一直沉默不語憋脹著紫紅臉膛的班長,忽然朝著白雪皚皚的群山怒吼了一嗓子:“哦——嗬嗬嗬嗬——!”驀地從脖子上扯下衝鋒槍,一打保險,對著晴朗的天空扣動了板機,“噠噠噠噠……”一串清脆的槍聲和著空穀回應的怒吼聲,撕扯著碰撞著震響在孤零零的哨卡上空。

(到了分手的時刻了,這時候的八個和兩個己經不再是開篇時的八個和兩個了,但他們必須回到開初時的八個和兩個中去。但又怎能跟開初時一樣呢?)

日上中天。

在這被稱為“生命禁區”的地方,堅若磐石的八條漢子叉開雙腿穩穩地站在雪地上一動不動。人,哨卡,雪,冰川,構成的一幅宏大的無可言狀的背景便被牢牢地定格在這海拔5300多米的巍巍山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