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再次遇見你,你會是笑著的,舍那珈。
死生契闊,難耐蹉跎。你祝我餘世圓滿,但我的餘世沒有你,怎麼算得上圓滿?不光不圓滿,更是連“生”也算不上。如果不是被你的鮮血喚醒,我早就被業火灼燒至一片灰燼。
可是,如果我複活的代價是你的生機,那我寧願永遠在暗無天日的封印之碑下沉寂,直到我最後一魄也被天罰給蠶食殆盡。
——你失約了,舍那珈。
天道無為任人殘殺,六界浮華遮蔽真心,若未見你雙眸笑意,怎堪這歲月如斯。
“舍那珈,舍那珈,似蓮花,遽然盛綻,開落天涯。風深雨霽,南山有霞。我未見故顏,不敢思白發。”
你可曾記得這首歌,你曾予我名字。你曾與我說:舍那珈,是一種承載悲傷的花。母親為你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心中無限的悵惘。
可是啊,我失去一切都不會傷懷,唯獨你的名字我卻不敢忘卻。無它,隻因為那是你的名字。
天命難違,我非要打破這輪回。
舍那珈,我明白你無枝可依,無路可退,無處可去。我不止一次違背天意,我以為被封印在暗無天日的混沌中日日忍受業火煎熬是對我罪孽的懲罰。原來相逢不相識,相愛不相思才是對我最大的懲戒。
身若浮木飄蓬,心若香灰空攏。相思了卻無痕跡。若今生未解又怎話來生?你不明白,我從前不想誤良人,卻沒有料到無你無良辰。
不知這一切是否在天道籌謀之中,但是這一次天也要失算一子,我絕不會再讓你孤身離去。
高大的身影喃喃自語,又哭又笑,懷中人卻了無聲息。他輕輕抵著她的額頭,沉痛而不甘的嗚咽聲讓聞者心碎。
那黑底紅字的巨碑上密密麻麻的咒語隱隱顯露金光,他勉強凝聚的身形在這金紅光芒的照耀下又開始崩毀。這座石碑凝聚了來自阿修羅族、鳳族和巫族的力量。
可這無上鎮壓,化解不了他的悵恨;百年佛咒,消解不了他的妄執。他是饕餮,他注定心有貪婪,心存妄念。他畢生所求隻是她安好無虞。他第一次為了讓她活下去而舍棄她,可是天道卻給他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他的複活怎能以他唯一的愛人為代價!
盡管肉身已湮滅,而他隻剩下殘破的靈魂;盡管記憶已缺損,他隻剩下關於她最初的記憶;盡管他的五感在漸漸喪失,甚至已看不清懷中人的麵容。
但是,他記得初見她的那一眼,他記得寂然淡泊的心因她而怦然雀躍,他記得她於天池之畔言笑晏晏,她笑意如星,容華似月,那一刻他陡生妄念,從此遠佛門,入紅塵。
盡管他已經在封印之下渾渾噩噩地渡過了暗無天日的百年,他仍然會在認清她的第一眼就把她抱在懷裏,因為,她是他豁出性命也要保護的人,她是他哪怕付出永世不得超生的代價也要守護的人。
她是他生的意義。可是,她還是死了,死在他的懷裏。
他來不及救她,他甚至沒有趕得上見她最後一麵。
明明心髒處早就空了,明明早就應該不會痛了,可是,此時,他痛到渾身痙攣,甚至連擁抱她的手臂都抬不起來。
她是冷的,和他一樣冷。
察覺到這個事實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反應。
他站起身,意識恍然間,就倒下了。
他擦淨了她身上的血汙,然而那些傷口卻好像轉移到了他的胸膛,像一柄柄利劍深深刺入血肉,乃至靈魂深處,直至把所有意識通通攪碎。
他的十指深深嵌入石壁,指尖由刺痛轉為麻木,但無論指尖多痛,都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痛苦。
殺意從未如此濃厚地席卷他全部的理智。
在他身周,黑霧不安地湧動,覆蓋住了這兩個單薄的人影。須臾,池底地坼天崩的動靜隨著二人的消失逐漸消弭。
但一切隻是暴風雨前僅剩的平靜。
……泊蓮,你讓她為你的野心身死,那就用整個魔界來陪葬吧。
生死契,讓他本源的魔氣都幾乎消耗殆盡,讓她從垂死之際清醒過來。泊蓮與他本為一體雙魂,為了救她,他撕裂了泊蓮的魂魄,用來修補她四分五裂的靈魂。
那天,當她從無盡的混沌中醒來的時候,已經全然變了模樣,魔族徹徹底底血脈覺醒後,她再不可能為神,她再也不可能回歸胥蒼焱一族了,但這已經是他救下她一命所付出的代價裏最小的一部分了。
那數月,仿佛像一生那樣長。一麵是複得的驚喜;一麵卻是遺忘的悲傷。
在夢境中,舍那珈隻記得自己仿佛在冰火交融中掙紮,魂魄好像都支離破碎了,但有一個人一直在她身側陪伴著她,讓她可以安心地睡過去。